他们都很忙。
舅甥俩在校车停靠的位置相互鼓劲。
“放放,学习要用功。”
“晴仔,工作要用心!”盛放握拳给祝晴鼓劲,“撑住!”
萍姨站在一边偷笑,给少爷仔把书包背好一些,送孩子上了车。
三岁半的小朋友了,不需要家里人陪着上学放学。
幼稚园的校车在放放面前停下,他迈着小短腿,拉住门边扶手,上了车,就这样跨出了独自上学的第一步。
校车上,小朋友们都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今天没有窗边的位置,少爷仔站在一个小女孩面前。
“可以和我换位置吗?”
“可以的!”
盛放小朋友如愿坐到窗边,小脸贴在擦得明亮的车窗上,五官都被压扁。
“你在看什么?”小女孩问。
盛放:“我外甥女是警察。”
没有人问他的外甥女做什么工作。
此时祝晴往油麻地警署走去,但其实,他现在坐的位置,是看不见警署大门的。
放放不过想让大家知道,他外甥女是警察!
外甥女?
小女孩似懂非懂,探了探脑袋:“是破案的警察吗?”
盛放不语,只用小手比划一个持枪的动作。
“重案组的。”盛放收“枪”,语气臭屁,“昨晚还出去办案了。”
当然,宝宝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睡得很深。
是线人萍姨告诉他的。
“哗——重案组!”小女孩问,“什么案子啊?”
放放一脸高深莫测的小表情:“警队内部机密,不方便透露。”
“哦,原来你也不知道。”
放sir:?
这个小女孩,是盛放在幼稚园里认识的第一个人。
算不上是朋友,她太小了,放放和她没什么共同语言,只是交换了名字而已。
“我叫盛放。”他学大人的样子,伸出肉嘟嘟小手。
对方伸出同样胖乎乎的小手。
“你的小名是什么?”
这就问到盛放的心尖尖上了。
他骄傲地报出外甥女给自己起的小名:“放放。”
“我叫小椰丝。”新朋友的声音糯糯的,友善道,“椰丝糯米糍的椰丝!”
晴仔说得没错,第二天上学,比第一天上学要有意思一些。
盛放适应了老师安排的笨笨游戏,可以勉强陪着他们玩一会儿。只是小少爷在家无拘无束惯了,玩串珠子的时候没有挺直小腰板坐正,趴在干净的地板上,变成人形小拖把,在地面拖动。
这个年纪的小朋友,最喜欢模仿。一个倒下了,三个五个也应声倒下。
纪老师当然不能放任他们,否则将来上课,每个人都是躺着的,她会很难办。
纪老师拍了拍手,要求大家坐正。
“要坐着串珠子哦。”老师柔声道。
“躺着也可以串。”盛放说。
纪老师耐心地说:“躺着串珠子,会影响我们小朋友的专注力。简单来说呢,串的珠子不管是颜色还是数量,都会容易出错。”
盛放把珠子递到纪老师面前:“没有出错。”
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小不点。
但让人没法接话的是,这个锻炼宝宝手眼协调能力的游戏,盛放小朋友串得又快又稳,完全让人挑不出毛病。可总不能真让他这么躺着玩吧,现在是上课!
纪老师有些伤脑筋,彻底卡壳,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老师。”盛放问,“这个珠子,我能不能带回家?”
串起来的珠子,是一条小手链。
他记得晴仔手腕上空空的,可以送她一串。
“这是幼稚园的教学用具,平时上课要用到,不可以带走。”纪老师轻咳一声,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道,“除非你能坐起来。”
放放在地板上打一个滚,坐了起来。
好吧——配合她一下。
纪老师舒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
这次开班一个星期,她正开心着,一整个班级的小朋友们都是乖巧好带。没想到一周后,请假的小朋友来报到了。
居然是个叛逆小孩。
班级里多了这个小孩,上课难度加了好几倍。
不过,叛逆少爷仔也有优点。
在其他小朋友吃饭撒一地的时候,他慢条斯理,多少还是能让老师省心的。
然而等到中午午休,少爷仔还是坐在上铺做巡逻警。
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环视一整圈,数了数,全班算上他,一共有十三个小朋友。
另外十二个都在睡觉,他们这么困吗?
小朋友晚上应该早点睡觉,这样白天来学校就不会这么想睡觉啦。
每一次环视到最后,盛放的目光总会与纪老师相遇。
这个时候,纪老师便站起来,走到他床边,拍拍他的背,示意他躺下来。
老师是不会给小朋友哄睡的,不然手要拍到发麻。
盛放被压下去,又坐起来,压下去,又坐起来……
最后纪老师放弃了,拖着疲惫的步伐坐回自己的位置。
盛放想,纪老师的眼皮都在打架,一定很困。
其实他可以下去当巡逻警,这张床铺让给她睡也没问题。
只可惜,纪老师很有责任心,她不愿意。
放放懂了,她也想当巡逻警。
幼稚园的日常生活,以午休为分界线。
当小朋友们午睡醒来,吃过小点心就差不多该放学了。
班级里除了纪老师以外,还有两位幼儿照顾员和她一起搭班。
盛放把自己喂得饱饱的,小手敲敲桌面,连敲击声都轻快愉悦。马上就要放学了,没有人的心情比他更加美。
到了放学时间,盛放第一个背上小书包。并不是每一个小朋友回家都要搭校车,也有家长亲自来接的,就像昨天的放放一样,外甥女会站在门口等待。
不过这会儿不同了,外甥女忙着工作,绝对抽不出时间,少爷仔也就不再沉湎于昨日的欢乐,托着欢快的步伐往校外走。
早上刚认识的小女孩和他一起走。
站在幼稚园门口,盛放挥手:“糯米糍,掰掰。”
“我叫小椰丝。”小椰丝说,“掰掰。”
说完话,两个小朋友一起坐上校车。
原来还没有掰掰。
……
电台新推出的灵异节目《阴阳》,本来只是深夜档的小众节目。却在开播当日,撞上“鬼来电”事件,媒体大肆报道,这档节目一夜爆红,引发全城热议。
“刚才我去x餐厅买奶茶,笑姐问我是不是冤魂索命。”
“后厨明叔说,他早上搭巴士来警署,听见很多人说,一定是水鬼找替身。”
“听说电话连线的时候,有很大的水声,就好像死者要挣出水面,但被托住了。”
黎叔听笑了:“水鬼这么小的力气,自己拉不住死者,要用尼龙绳绑住她的手脚?”
不管怎么说,舆论已经持续发酵。
莫振邦在会议中分配任务,祝晴和黎叔去电台,找《阴阳》节目的主持人司徒佩玲录一份口供。
司徒佩玲的声音并不甜美,反倒低沉沙哑。
在电台的会客室里,她说,原本自己的声线并不吃香,但新上线的灵异节目正需要这样的调调,就好像是为她量身打造。
只可惜,节目才刚刚上线,就夭折了。
出了这样的事,恐怕电台上级不会再允许节目继续做下去。
“通常听众连线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我们做了和水鬼主题有关的脚本……不怕阿sir和madam笑话,毕竟是第一期节目,上级很重视节目效果,就连连线听众都是我们内部工作人员假扮的。当然,我报出的热线电话是真实的,只是会打不通而已。”
“但是昨天节目刚开始,设备还没有完全调试好,不知道怎么就被真听众打进来了。”
“这种情况,很考验主持人的临场反应能力。”
节目播出和司徒佩玲接到电话存在着几秒钟的延迟。
她回忆,当时听见电话那头有水声,还以为是同事恶作剧。但是慢慢地,她察觉到,好像不对劲,那边的呼吸声非常轻,对方重复着自己死在浴桶里,光是想到当时的情景,她都毛孔直竖。
“那位——”司徒佩玲皱眉,小心翼翼地开口,额间冒了冷汗,“死者?她挂断电话之后,我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节目还是得继续录下去,就接了后面那通来电。”
但安排连线的工作人员也被吓到了,手忙脚乱竟忘了切线路,于是拨进来的第二通电话,还是听众来电。
“他们说,是游敏敏的同学,确认声音是游敏敏的。”司徒佩玲说,“他们还说,游敏敏不是爱开玩笑的人,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当时,我们的播放率创了最近几档节目的新高。”
“不过确实太恐怖了……我神不守舍的,拿了之前准备的故事,给大家念了一些有关水鬼的都市传说,草草结束了节目。”
“后来你们警方通知我,说那通电话可能是死者打的……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发冷。”
电台给警方提供了昨晚的原始录音带。
“收好。”黎叔对祝晴说,“带回警署让技术科做完整精准的数据分析。”
……
案件初期最关键的,是保证头脑清晰,冷静梳理,排查剔除无关线索。
重案B组的警员们以为今晚要加班,但是莫sir的安排井井有条,将所有工作压缩在白天高效完成,一到下班的时间,就赶人回家休息。
“昨晚熬到凌晨三点才走,一个个眼睛都红得像兔子。”
“马上回家睡觉!身体才是第一位。”
当然,不能直接从警署大门离开。
为了避开翁sir的围堵,莫振邦让大家从后巷过,这一点,他经验丰富。
好好的警察,回家的时候鬼鬼祟祟的,几个年轻人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这么会体恤下属的阿头去哪找?自从之前的督察调走之后,B组仍旧正常运转,但莫振邦毕竟只是沙展,级别不够,如果他始终不去考督察试,迟早会调来新督察。
“真到了那时候……”豪仔说,“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祝晴。”曾咏珊余光一扫,问道,“你手上那袋是什么?”
祝晴手里提着一个包装袋。
是刚才和黎叔从电台出来时去连锁电器店买的。
“萍姨的收音机坏了。”祝晴说,“刚才经过,顺便给她买一个。”
昨晚萍姨吓得手颤颤,估计很长一点时间都不敢再听粤曲台。
夜晚家里不再回荡着那样熟悉的唱腔——
她和小舅舅可能还会不习惯。
……
萍姨默默把老式收音机收进柜子里,还特意取掉电池。
昨晚的事,她再想起,还是心有余悸。吓到她就算了,少爷仔还小,如果半夜里收音机又响起“鬼来电”,该怎么办?
还有晴晴,作为madam,当差本来就要应付穷凶极恶的歹徒,没休息好的话,问题就大了。
萍姨将柜子门关好,收回手,还有些不舍。
然而谁知道,祝晴下班回来,居然带回一部新的收音机。
“萍姨,你把旧的拿来给我看看。”她说。
放放知道,他的外甥女好厉害,不仅会抓贼,还会修机器。
她一下子就找出收音机故障的原因,是旋转调频的旋钮不够灵活了,卡在一个台动不了。
这是台老古董,跟着萍姨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没有必要再维修。
她打开崭新的收音机:“以后用这个吧。”
萍姨抚摸着包装盒,一直没舍得打开。
她看过这个一串英文的牌子,很高档。其实收音机嘛,都能听的,她之前的那台,是在药房收银台顺手带的,便宜货也听了好多年。
“不一样哦。”盛放说,“这个音质要更好!”
萍姨的鼻子发酸,眼眶湿湿的。
她摸一摸机器外壳:“以后就不会撞鬼了……”
“哪有什么鬼。”祝晴打开说明书,教萍姨如何调频,随口道,“舆论沸沸扬扬,人比鬼可怕。”
只不过是有人在利用“灵异事件”的幌子,在掩盖真相而已。
……
“晴仔——”
晚上临睡前,盛放小朋友发现,在连锁电器商店的包装袋里,还有另外一个小盒子。
盒子上写着四个字——
幻音魔盒。
包装盒已经空了,里面的东西被取走,盛放问萍姨这是什么,她正研究着自己的新款收音机,爱不释手。
“不知道啊,少爷仔。”
晴仔的房门是关着的。
每当她开始认真研究案情时,房门就会紧闭,少爷仔放轻步调,耳朵贴着房门。
“喂、喂、喂——”房间里传来一道古怪的男声。
放放呆住,头顶翘起来的发丝也呆住,缩起小脖子。
连呼吸都屏住了。
祝晴在卧室里试用新买的变声器。
法医详细的鉴定报告还没出,案件还在初期的排查中,暂时还没有锁定方向。她从来不相信什么神神鬼鬼的说法,但是游敏敏的声音,是怎么出现在电台连线时的?
笔记簿还摊着,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祝晴考虑几个可能性。
第一,是当时游敏敏还没死,在挣扎。
但她听过好几次电台录音,显然不对,那会儿死者的声音并不惊慌,像是刻意营造诡异氛围。
就像真的被水鬼缠身。
又或者,是凶手假扮成游敏敏,给电台打电话?
变声器确实可以变换人声,但是祝晴真正买回家试用才知道,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经过变声器改变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电子杂音。
僵硬、冰冷,绝对不可能营造出电台连线时的氛围。
更何况,游敏敏的一帮同学怎么可能仅凭变身器扭曲过的声音认出她来?
祝晴低头摆弄这个“幻音魔盒”。
“喂——”她来回切换模式按键,变声器将她的声音扭曲成粗旷男声,“白买了。”
房门轻轻推开的声音由后传来。
放放小朋友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晴仔呢?”他问。
少爷仔嘴角往下弯,黑白分明的双眸里透着迷茫。
祝晴忽然起了玩心,用变声器说道:“我是大怪兽,晴仔被我吃掉了——”
毕竟是三岁宝宝,再精明,还是很好骗。
祝晴转念,吓到小孩还得她来哄,太麻烦了。
她放下变声器,决定结束这个玩笑。
“那你把我也吃掉吧!”盛放叉着腰说道。
这下轮到祝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的手在变声器边缘收紧。
这位宝宝一点都不害怕,看了好多卡通片的他,是真的相信这个说法。
但就算晴仔被怪兽吃掉,他也要挺身而出。
放放甚至没有挣扎一下和大怪兽决斗的意思,他只是个宝宝,才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要去你肚子里陪她!”放放龇着小米牙,恶狠狠地说。
“吃吧……”
“来吃啊!”
“大怪兽”始终没有来吃他。
因为“大怪兽”愣在原地,有点感动。
盛放却露出为时已晚的痛心表情,眼底闪着泪花:“你拉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