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勇敢小孩!(1 / 2)

对于放放小朋友来说,今天是很辛苦的一天。

早起出门去上学,陪其他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们一起,做一些傻乎乎的游戏,简直是煎熬。

小天才反派对于给积木分类的课程安排毫无兴趣,好幼稚,难道同学们都不会抗议的吗?

再到吃完午饭,去午休室睡觉,也让少爷仔很为难。半山别墅的儿童床,是爹地请人特别定制,躺在上面就像在云朵打滚。黄竹坑警校鸽子笼里的双层床,条件是艰苦一些,可刚刚和外甥女相认,他是最幸福的小孩,睡得不知道多安稳。至于他和晴仔自己的家,就更妙不可言,被窝每天都是被萍姨晒过的,有暖融融的阳光味道,耳畔会悠悠响起晴仔的故事声……

反正不管睡在哪里,都比幼稚园强。

幼稚园的小朋友们好听话,老师一发话,他们就乖乖在小小的床铺合上眼睛,少爷仔观察每一个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在装睡的。

怎么都这么老实的啦!

一整天时间,放放都在观察。陌生的幼稚园、陌生的老师、陌生的小朋友们……他就像是意外闯进这个未知世界的咸蛋超人,总感觉自己和他们是不一样的,绷着小脸,不和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小小的少爷仔,大大的傲气。

儿童房里,放放小朋友喋喋不休的小奶音渐渐低了下去。他的眼皮已经撑不住了,肉乎乎的小手指却仍旧固执地勾着祝晴的食指。

祝晴低头凝视着放放的小手。

就和上次发烧像小考拉紧紧抱着她的臂弯一样,今天的盛放小朋友,也很黏人。

下午她接他放学时,纪老师特意叫住了她,又补充几句。

纪老师是经验丰富的幼儿教师,能敏锐觉察到孩子的情绪波动。当初校长在面试后,翻阅盛放的入园资料,*就在这个孩子的档案上做了特别的标记。小朋友聪明过人,但是过早懂事的小孩,往往会将心事藏得更深。

教室里那个不断张望时钟的孩子,究竟在担心什么呢?放放担心的是外甥女会迟到,还是外甥女会忘记他?

身后传来萍姨轻轻推开房门的声音。

祝晴的思绪被打断。

萍姨手里攥着不断闪烁的BB机,将声音压低:“晴晴,警署call你。”

祝晴如今拥有了手提电话,但警署的紧急通知仍旧通过BB机发出,毕竟传呼台可以确保每一位警员都收到通知。

粤曲流转的声音在耳畔萦绕,萍姨单手拿着收音机,另一只手将BB机递给祝晴。

“刚才担心吵醒小少爷,所以我马上把声音关了。”萍姨朝着儿童房努努嘴,“还在响,你赶紧覆机吧。”

祝晴轻轻掰开盛放虚握的小手,帮他盖上被子。

如果不是出紧急任务,警署不会在这个时间来电,距离湾仔琴行老板方颂声被杀一案,已经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连炎炎夏日都快要平稳度过,而现在,这份平静终于被深夜的通知打破。

祝晴回了电话,换衣服出门。

萍姨快走几步,追到了门口,窸窣声响起时,她立即回头,是窗帘被风吹动,在黑夜里飘起。

实在是收音机坏得不是时候——

连素来稳妥的萍姨,都变得一惊一乍。

萍姨有些心慌,连自己最爱的粤曲频道都没有心思再听。

她问:“晴晴,你刚才在电话里说,是去西环尾角街十七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地址很邪的。

祝晴没有卖关子:“就是广播里的地址。”

萍姨倒吸一口凉气。

“萍姨。”祝晴搭了搭她的肩膀,安慰道,“家里总不会比半山凶宅更可怕。”

萍姨有些意外,就像少爷仔说的那样,他外甥女会开玩笑了。但是她却笑不出来,住半山是不一样的,至少在盛家豪宅的佣人房里,她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可刚才……

她听见水鬼在收音机里说话!

“没事的,关好门窗,照顾好放放。”祝晴说,“我先走了。”

“晴晴——”

“注意安全啊!”

脚步声匆匆,“叮”一声响,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祝晴进了电梯,脚步声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小舅舅给她买的新车就派上大用场。

伴随着深夜里越野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声,祝晴稳稳将车停在西环尾角街十七号门前。

下车时,她戴上警员证。

夜晚十一点的西环尾角街看着冷清,底下只有零星几间店面,都关着门,最显眼的是那间纸扎铺。

Madam的步伐风风火火。

豪仔一个箭步冲到她的车前,眼睛发亮。

“靓车啊!你这个一看就是原装货!”

“等下收工送我回元朗啦——”

“可以啊。”祝晴调整警员证,抬头望向楼上,问道,“这里什么情况?”

“我们也是刚到,值班警员接到报警电话。一群人开同学会,好像说是一起边聚会,边听一档叫《阴阳》的节目,找刺激嘛。”

“结果没想到,他们听见自己同学的声音。一开始,只是觉得声音熟悉,再对照听众的名字,完全对得上,一帮人直接给电台打了电话连线,当时那个气氛……啧啧!”

“你知道的,电台节目一向有固定的听众群体,收听率很高,出了这么诡异的事,估计就连睡着的听众都被炸醒!翁sir肯定是要我们全组出动,毕竟要给公众一个交代。”

祝晴:“听众的名字是游敏敏?”

豪仔意外道:“你也有听广播的习惯?”

十七号住宅楼上传来莫sir低沉的声音——

“卫生间浴桶内发现一具女尸。”

原本还语气轻松的豪仔呼吸一滞,顿时收了嘴角的笑容。

“不是吧……这么邪门?”

……

西环尾角街十七号是一栋老唐楼。

莫振邦带人在屋外敲门,里面明明偶尔传出隐约声响,可许久过去,始终没有人应答,于是警方便闯了进去。

原来屋子里回荡在各个角落的动静,是电台广播的声音。

《阴阳》节目已经结束,这会儿放的是其他节目,欢快的音乐声就像是春日踏青的序曲。祝晴和豪仔上楼时,莫sir恰好抬手,将卫生间里的收音机关闭。

广播声戛然而止,他们循着方向往里走。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很小,墙上瓷砖发黄,角落还堆着水桶和拖把,谈不上整洁。

曾咏珊站在门口没动。

梁奇凯走过来问道:“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她说,“昨晚没睡好,刚才早早躺下了,突然接到通知,还没完全醒。”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怎么感觉阴森森的,比停尸间还冷。”

祝晴:“快入秋了。”

也许是夜晚太宁静,连楼下街角转弯处传来的刹车声都很明显。

程星朗上来时,手中提着现场勘察箱,助理记录员跟在他的身后。

看见祝晴时,他微微颔首。

狭小的卫生间里,几位警员正在忙碌地取证。

这是一间典型的老式住宅卫生间,装修风格还停留在十几年前,没有安装现代浴缸,正中间位置放着个陈旧的木浴桶。浴桶边缘的漆面已经斑驳剥落,桶边歪倒着几个空药瓶和两个红酒瓶,浓烈的酒精味充斥在每个人的鼻腔,挥之不去。

浴桶中,一具年轻的女尸仰面漂浮着。

死者面容稚嫩,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她的嘴角有破损痕迹,颈部可见几道明显红痕。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手腕和脚踝被尼龙绳捆绑,绳索的表面纤维已经松散,附着滑腻的水垢。

鉴证科同僚们小心翼翼地收集每一件物证。

药瓶、散落在地的药粉、红酒瓶、死者唇边未干的酒精痕迹,以及她口腔处、脖颈的伤痕。每一个可能为案件提供线索的证物都被分别装入证物袋里。

另外,在浴桶旁的地面上,还放着一本硬壳封面的散文集。

书页上的水痕明显,是被死者挣扎时带出的水花溅湿……纸张湿了又干,留下褶皱。

很明显,死者是在泡澡时出的事。

现场气氛骤然凝固,有人下意识往后退,别过头去不愿直视。

祝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向前迈了几步。

莫sir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这个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理论考核接近满分,但书本上的知识,终究敌不过直面尸体的冲击。

程医生示意助手给祝晴递了一幅加厚的橡胶手套,不动声色地侧身,身影遮挡尸体扭曲的面容。

他拨开死者的眼皮,橡胶手套紧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双眼睛睁得极圆,角膜已经开始浑浊,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

水面倒映着卫生间天花板的瓷砖,在死者眼里投下诡异光斑。

记录员低头,快速书写着现场记录。

死者为女性,身高约为五呎三寸,体重约一百磅。死亡时身着白色棉质浴袍,口角的撕裂伤边缘整齐,颈部有三处擦伤,手腕和踝部捆绑痕迹相同。

程医生用右手轻轻按压死者胸廓,判断尸僵程度。

“初步判断是溺亡。”他转头,声音平稳专业,“由于水温过低,尸体的冷却速度受到影响,死亡时间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

话音落下,程医生用镊子将水面漂浮的纤维夹入证物袋。

他补充道:“具体要等解剖确认。”

“水鬼拉脚吗?”曾咏珊的声音很轻。

突然,她脚踝一凉,整个人惊跳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在快要撞到墙时被梁奇凯扶住。

曾咏珊回头看,见徐家乐蹲在地上,正用证物袋一角戳她的脚腕,脸上还挂着戏弄得逞的笑容。

“疯了?”梁奇凯拽开徐家乐。

曾咏珊吓得脸上没了血色。

其他几个警员心底闷闷的,像是堵着什么,也压低了声音。

“会不会真的是鬼来电?”

“这栋楼是老宅,左右几户早就搬空了。楼下就是纸扎铺,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纸扎铺门口贴的褪色讣告?听说老板上个月才——”

“收音机一直在播,正好灵异节目的主持人聊到水鬼!”

“卫生间里只有死者的脚印……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在浴桶溺亡,手脚还绑着尼龙绳?”

“够了。”莫振邦用钢笔敲了敲记事本,“鬼来电?我看是活人装神难弄鬼。”

“莫sir,你的意思是……谋杀?”

“不然呢?”梁sir反问,“如果信了水鬼索命的说法,我们才是真的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

电台那通“鬼来电”,使得警方很快就确认了死者身份。

死者游敏敏,十九岁,去年刚从香岛文德中学毕业,在铜锣湾的唱片行做店员。她原本和哥哥、父母一同住在尾角街十七号,两年前,哥哥结婚搬走。最近他们的孩子经常生病感冒,老俩口心疼孙子,索性搬去儿子和儿媳家,帮他们照顾孩子。

游敏敏独自一人在家,被发现溺亡在浴桶里。

深夜十二点,警方将游敏敏的死讯通知她的家人。

在电话中,他们明确告知,现场仍在取证阶段,请直接到敛房等候——

然而十二点十五分,死者父母还是执意赶到案发现场楼下。

警方仍在现场取证,拉起警戒线不让他们进入。

游敏敏的父母在外痛哭,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双手死死拽着警戒线。

当曾咏珊下楼时,年轻警员转头无奈道:“师姐——”

“交给我吧。”

曾咏珊挡在游敏敏的父母面前。

“现场还在取证,现在上去会破坏证据……”曾咏珊温声道,“更何况,那样的场面——你们可能无法接受。”

死者母亲拽着曾咏珊的手哭喊:“让我看看女儿,让我看看女儿……敏敏怎么会……”

她父亲则在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里,反复给儿子的呼机留言,却迟迟没有人回电。

这注定不是一个太平的深夜。

重案B组的警员们从清闲中猛然惊醒,按照流程规定展开调查。

曾咏珊照程序先给死者的父母做初步笔录。

他们瘫坐在纸扎铺门口的台阶上,哭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迟迟没有散去。

“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但是每次看到父母失去孩子,还是……”曾咏珊叹息。

混乱场面持续到一点三十分,游敏敏的哥哥才匆忙赶到。

他身上带着酒气:“对不起,刚才在应酬。爸、妈,敏敏怎么样了?”

……

他们一直忙到凌晨才离开现场,回到警署继续整理案件资料。新发的命案,总是线索繁杂,有太多细节需要进行归档梳理。

重新被上了发条的B组警员们逐渐进入状态,等到终于结束工作离开警署时,刚过凌晨三点。

莫振邦临走前叮嘱祝晴去一趟法医办公室,请程医生重点检测死者胃里的酒精浓度。

等到工作告一段落,她的耳畔终于恢复宁静,脑海中却还是“嗡嗡嗡”的,就像是广播里卡壳的杂音。

程星朗的目光落在她无意识轻颤的指尖上。

递给她一杯温水:“别喝咖啡了。”

浮肿的皮肤、浑浊的瞳孔……那些画面仿佛烙印在脑海中,如今想起来,仍旧历历在目。

程医生说,咖啡会加剧手抖。

“你呢?”祝晴捧着温水。

“我出去买碗粥。”程星朗问,“生滚鱼片粥,吃吗?”

祝晴从黄竹坑警校搬来到现在,闲下来时,经常和盛放到处转一转。

但她没发现,在自己家附近居然有一家通宵营业的粥摊。

米香混着鱼片的鲜香,带着路边摊独有的烟火气,在风中飘散。

祝晴想,应该还是萍姨熬的粥要更好吃一些?

“你的。”程星朗多买了一份,递给她。

他们同路走着,在祝晴家楼下顿住脚步道别。

程星朗走出一段距离,她忽地回头。

他还是往警署的方向走去。

祝晴想起黎叔说的,法医室有一张折叠床,夜里他不习惯回到那个曾经血迹斑斑的家。

她收回视线。

同时,又想起一件事——

她把车落警署了!

她从西环开车回警署,现在居然落那儿了。

这么大的车,居然忘记开回来,明天又要被小长辈数落……

踏着月光,祝晴走进公寓楼。

拿钥匙开门时,她的动作很轻,怕吵醒放放和萍姨,连客厅的大灯都不敢开,开一盏厨房小灯,坐在餐桌前,打开鱼片粥。

鱼肉片得很薄,搅动勺子时,嫩白的鱼片在粥面上微微颤动。

这一份生滚鱼片粥,是砂锅慢熬出来的独特香气,祝晴舀了一勺,鱼片嫩得几乎不需要咀嚼,裹着辛辣姜丝的米粥在唇齿间绽放。

她一口一口,慢慢喝着。

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时,余光瞄到玄关处的小书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儿成了小舅舅放置书包的专属位置。每次他抱着书包送去萍姨房间,过了一阵子,萍姨发现,又重新把小书包送出来。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互相讨论过这个书包的“归属”问题,总默契地完成这样的流程,也不知道是在较劲,还是双方都稀里糊涂。

现在,显然是萍姨赢得了短暂的胜利。

祝晴的目光落在小书包上,借着厨房散出的微弱光芒,视线定了定。

放放小朋友的书包里,本来放着几张绣着他名字的小手帕,是萍姨给小绅士准备好,让他在幼稚园里照顾自己用的。

而现在,小手帕被缠了好几圈,系在书包顶部的拉环上。

盛放小朋友是学他妈咪——

给名牌手袋的昂贵包柄绑丝巾?

祝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捂嘴。

如果吵醒放放,又得给他讲成语故事了。

……

清晨阳光洒进屋子里时,萍姨已经准备好早餐。

两份早餐,完全按照祝晴和盛放的喜好安排,她笑着说,这是工作餐和学习餐。

其实平日里,祝晴并不会主动哄盛放小朋友入睡。

昨晚是特殊情况,第一天上学,她不知道放放宝宝会不会闹别扭,要是不愿意上幼稚园,又得花很长时间说服他。

Madam祝才没有这么闲,追着少爷仔的屁股后面哄他去上学。

勺子不小心碰到碗底,发出清脆声响。

盛放小朋友将早餐吃得干干净净,完成洗漱,脸上挂着水珠出来时,连校服都已经换上。

他将小水壶背在身上,飞快地跑进厨房。

“少爷仔是不是要灌水?”萍姨连忙跟上,“我来帮你。”

盛放把小脑袋一撇:“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一整套流程下来,简直行云流水,当放放穿上萍姨排队买来的限量版波鞋站在门边,小手敲门催促时——

祝晴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还是昨天那个被她生拉硬拽拖上校车的宝宝吗?

“今天不闹了?”

少爷仔拎着他的“名牌”小书包,往身一甩:“我可不是什么扭扭捏捏的小孩。”

后半句话,被盛放小朋友咽了回去,但闪闪发亮的眸光说明了一切。

他是勇敢的小孩!

晴仔要开工,宝宝要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