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时间里,莫以澜都没有见到江湛北。
一个吻留在唇间的时间是有限的,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去摩挲唇瓣,仿佛一触碰,就能回想起那一夜的情形。
欲擒故纵这四个字在莫以澜的脑海里不断徘徊,伴随着响起的还有四年前听到的那段谈话。
窗户外那明亮刺眼的光线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拉长,金黄色的光线落在她的眼眸里,刺出一股湿热。
“小五。”
关町芷敲门进来,“我明天的飞机回云城,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的?”
“这么突然?”
莫以澜抹去眼角的湿润转过身来,就看见关町芷拿着一张请柬模样的卡片晃了晃。
“ry国内成衣时装秀,就在云城举办,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请柬。”
一想到答应江湛北的那些条件,关町芷就不得不感慨这张请柬的来之不易。
“回去几天?”
“这个不好说,其实……”关町芷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反倒是莫以澜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说吧。”
关町芷抿了抿唇,拉着莫以澜坐下。
“当初偷偷改专业选了服装设计这一行就把我爸给气晕了,这些年我又一直待在爱丁堡,毕业后也是留在这边的工作室。但我爸妈他们是希望我回云城的,前段时间还让我哥在朋友圈里找找有没有做这一行做得不错的。”
离开爱丁堡回到云城,对于关町芷来说,不是选择一个新地方开始,而是离开莫以澜。
在这一浮世绘中,许多人将爱情跟友情分得很清楚,就像是放在天平的两端,说是轻重都会把控好,可往往,友情都是轻的那一方。
但在关町芷心里,跟莫以澜的友情高于一切,在这个现实而又功利的社会里,只有跟莫以澜在一起的时候,能令她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无数夜晚里,她见过莫以澜站在窗前发呆的样子,见过她睹物思人不经意流泪的样子,见过她在大街上追着某个相似的身影,最终失魂落魄的样子……
同样的,莫以澜也见过她在爱情面前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在那段烧成灰烬的岁月里,是莫以澜向她张开双手,告诉她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我舍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关町芷扁着嘴,吸了吸鼻子。
莫以澜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道:“这有什么,我习惯了一个人。”
没被莫老爷子带回大院前,她也是一个人生活,在那个环境下成长的孩子,不会去懂孤独是什么滋味,只会保持安静,因为那远比吵闹来得更安全。
关町芷没有来爱丁堡之前,过的日子也是一个人伴晨曦迎清晨,一个人品红酒共黄昏。不过是回到一开始,有什么好担心难过的?
“关叔跟阿姨也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在外拼搏,他们照顾不到。若是有好的工作室,回国发展也是很不错的。”
“小五,我们一起回去吧。”关町芷咬了咬牙,下决心开口,“你已经二十四岁了,过了那个年纪,回到大院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
许久,未得回应。
莫以澜的视线太过清冷,令关町芷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原本握着她的手也渐渐有些不确定地松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莫以澜的嗓音有些沙哑,倒像是情绪哽在喉间那种感觉。
“以澜……”关町芷心疼地看着她,“你真是个傻瓜。”
四年的岁月里若是用分秒去堆积,那就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而在这个数字中,数不清的夜晚,是在黑暗中苦苦挣扎,数不清的黎明,是在孤独中茫然醒来。
以为是换了一种固守的姿态,实际上,是将自己所有筹码都交付于命运,输了,才逃得远远的。
“宿命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论点,你怎么就信了呢。”
莫以澜苦笑,酸涩的味道从心口蔓延到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下来,语气中似无奈,似嘲讽:“我本是不信的,可连他也信了。”
想得到他的爱,却不曾料到成为了他的负担。
关町芷拥住莫以澜,下巴抵在她的肩膀感受着那隐忍的轻颤。她是一个失败的闺蜜,四年过去了,她竟才知道当年莫以澜离开的真相。
江湛北提起的时候,她没忍住情绪,一杯滚烫的咖啡就那样迎面泼过去。可回想起来,她也不比江湛北好到哪里去。
作为莫以澜的好朋友,没有察觉到她离开时的异样情绪。
得知莫以澜选择留在爱丁堡读研究生,且屡屡都拒绝发小们的邀请,不回国的时候,她也没有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每每莫以澜说一句我没事,她就真的以为没事,殊不知这是最倔强的谎言。
“如果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回国的原因,我……”
“都过去了。”
莫以澜打断关町芷的话,嘴角挤出一丝微笑来:“或许真应该信命,二十岁离开,如今我已二十四岁,四年的时间换来大院的安稳,也足够了。”
莫以澜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回云城,送关町芷去机场的那天,爱丁堡下了一场雨,大道上的车子来来往往速度飞快,夹带着大雨的冰凉席卷着每个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经过的行人。
过关前,关町芷不舍地抱着莫以澜,磨着她答应一有时间就回云城去。尽管她知道,这个四年来不知说了多少次的约定,莫以澜都没有遵守过,这一次,恐怕也不会。
就像现在这样,莫以澜只是拍抚她的后背,嘴角弯弯,并不是柔声答应她,说一个好字。
“不要接太多工作,注意休息。”
“好,回到家后联系我。”
距离登机的时间差不多,关町芷松开手同莫以澜说再见,拉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海关安检,前往登机口的路上还给江湛北打了个电话。
“还有不到半小时,我就要登机了。”
“莫小五呢?”
听得见电话另一头嘈杂的声响,想着江湛北应该在来的路上,关町芷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我们大概五分钟前分开的,她现在应该是去外围打车了,你到哪了?”
“临时有事,我没去机场,过一会会去别墅看她。”
“北三。”关町芷捏紧手里换好的登机牌,“我回云城后,莫小五就托你照顾了,你答应过我的,这一次你不会放开她。”
“嗯。”
“如果有一天,你回云城了,我希望是跟莫小五一起。”
“好。”
江湛北低沉的嗓音,短促有力。
关町芷知道,他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送走了关町芷,别墅一下子变得冷清许多,好多地方一眼看过去都有空荡荡的感觉。莫以澜随手收走丢在沙发上的垫子毯子,一股脑统统丢进洗衣机里,不管是不是能混合洗或者机洗,大不了坏了就扔掉,重新买新的。
推开房间的门,在走进去之前下意识往隔壁屋子看了眼,门没关上,将里面的格局跟物品看得一清二楚。窗户忘了关,风灌进来连带着纱帘都在轻拍墙壁,一室空荡荡,没有可以回应风声的。
就这样,她又变成了一个人。
时间将熟悉的人送来,又送走,把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黑白的颜色,唯独想念,生命中纹丝不动。
托关町芷的福,时隔许久,莫以澜又开始想念起在云城的生活,每一条走过的街道,每一个路过的站牌,每一处留恋的风景,都跃然于她的脑海里,清晰有色彩。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从前的回忆,原以为忘记的,只是更加深刻地记着。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已经不清楚了,梦里,又回到了十八岁,身旁,还有大院里的那群小伙伴……
多亏了关町芷的钥匙,江湛北才进得来别墅,上楼的时候还在四处打量,这座房子怎么就那么安静。循着木质长廊走到尽头才看见半掩的房门,直觉告诉他那就是莫以澜的房间,走近了轻推,寂静的空间里,一声呢喃被无限放大。
大床上是莫以澜蜷缩着的身影,腰间搭着一床灰白色的被子,双手叠着枕在耳边。嘴里不时喊着什么,走近了才听清楚是自己的名字。
夜色下,江湛北放轻动作走近,目光柔软。
生怕坐在床头惊醒了莫以澜,思虑再三,选择席地而坐,委屈了那一双大长腿,可这样,却能在不惊扰她的情况下,离她最近。
莫以澜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时而皱紧眉头,时而面露焦灼,时而喊出声来,时而卷紧被子……
江湛北进不去她的梦境,猜不出她梦见了些什么,可在莫以澜呢喃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多了一份参与感。
起码,他曾出现在她的梦里。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以光线拉长的姿态漫过书桌跟凳子,大片大片洒落在床上,惹得莫以澜伸手捂住眼睛,挣扎了几下。
谁知刚一翻身,虚环在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几分,这个动作,吓得莫以澜差点尖叫,转过头,就对上江湛北那双深眸带着浅笑。
“早安。”
他的问好,带着独有的低沉沙哑,将男性荷尔蒙在清晨,同日光一起扩散开来。
莫以澜惊魂未定地看着江湛北,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生怕眼前都是梦境,她还沉浸在昨夜那个漫长的梦里没有走出来。
“还没睡醒?”
江湛北伸手揉了揉莫以澜的发顶,这个从前他常做的动作,在空了四年后依旧带着熟悉的感觉。
触感透过头皮阵阵压下来,只觉得酥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四肢百骸扩散开,莫以澜看着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数个问题涌到嘴边,结果只说出这个。
江湛北翻身下床,绕到窗边将纱帘拉上,挡住了大片耀眼的日光。
“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江湛北侧过头来看她,晨光透过纱帘,丝丝缕缕变得更加细软,打在他的身上,自动自发地将那五官线条有深有浅地勾勒出来。
每一笔,每一画,都深邃而又细腻,将光与阴影恰到好处地彰显出来。
熟悉的眉眼,将莫以澜带到昨夜那个梦里,在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四年来,对于江湛北的一切,是真的没有遗忘半分。
强忍着心头涌出的情绪,莫以澜做着深呼吸别开眼不去看江湛北:“我也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了,现在,你出去,这是我的房间,我住的地方。”
弧度轻扬的唇线丝毫没有受到这冷言冷语的影响,江湛北走近莫以澜,伏在她身上方,低头伸手撩起她脸颊边的碎发。
指尖碰到了脸庞,莫以澜眸光一凛,迅速别开脸,继而将他的手打落。
“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去刷牙洗脸。”
沉默了好一会,江湛北才扬了扬唇角。
等到他离开房间,把门关上,莫以澜开始翻找她的手机,关町芷的短信已经优雅地躺好,点开来一看,开头果然是饱含歉意的表情——
宝贝,有三哥照顾你,我多少比较放心。
“该死的!”
莫以澜低咒一声,掀开被子下床。
她原以为自己那么说,江湛北应该是识趣离开的,可等到她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出房间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煎饼的香气。
江湛北在厨房做早餐,围着围裙一手熟练地翻着锅里的荷包蛋,滋滋冒油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动听的旋律,提醒着新一天的开始。
莫以澜光着脚倚靠在门框处,目光从餐桌上那摆放整齐的煎饼、烤面包、果酱移到刚装盘的荷包蛋,懒洋洋地开口:“劳烦江总给我做了一顿早餐,不知需要多少报酬。”
江湛北端着盘子放到餐桌上,抬起头来,眉眼间藏着戏谑的笑:“一个早安吻,你觉得怎样。”
“……”
莫以澜愣住,回过神来,面红耳赤。
就在这时,一阵手机铃声传来,江湛北抽过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走到客厅。莫以澜避开他,踮踮脚尖回身看了眼餐桌上的早餐,拗不过馋虫,最终还是洗手,拉开椅子坐下。
“妈,是我。”
一口煎蛋还没到嘴边就掉到了碗里,全因手抖导致筷子握不准。莫以澜怔怔地看着碗口发呆,来不及用纸巾擦去嘴角的油,一动不动等着江湛北接下来的话,就好像她咬一口煎鸡蛋,都会被电话里的杨妍听到一样。
这一幕被江湛北收入眼中,嘴角不自觉上扬。
“见到以澜了吗?这些天跟你爸一块去度假,都没来得及及时联系你。到了爱丁堡之后住哪?听说町芷都回来了,我还以为以澜也会回来。”
杨妍问了一连串问题,江湛北笑着摸了摸鼻尖:“妈,有什么问题你可以一个一个说,一次性那么多个,你让我怎么回答。”
“你这孩子!去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找到以澜,让她回心转意,你不都答应我的吗?”
莫以澜坐直了身,小腰板笔直,全神贯注于外面的动静,只可惜什么都听不到。
见她这么费力,江湛北直接走过来,当着莫以澜的面,全然不顾她睁大的双眼,把手机调成扬声后,直接递到她嘴边。
“妈,以澜就在我身边,您亲自跟她聊?”
“……”
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个表情自如的男人,手机另一头传来杨妍那掩盖不住惊喜的嗓音,一声声澜澜唤得莫以澜不得不颤抖着接过手机。
“妍姨……”
“澜澜,妍姨这都有好些年没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样,湛北有没有惹你不开心啊?爱丁堡肯定住得没有家里舒服吧?过些日子就跟湛北一块回来,到时候阿姨给你做很多好吃的。”
在莫以澜的印象中,杨妍对她一直都是很好,虽说大院里很多人家都让自家孩子不要跟她玩,又或者背后会说些闲言碎语。但杨妍从来不会,她跟江湛北亲,偶尔去江家吃饭,杨妍也是一口一个澜澜,叫得比谁都亲热。
只是,出国这四年,逢年过节莫以澜都没有跟江家的长辈作问候,仅仅是托关町芷送了些礼物。现在,听着杨妍这么亲热的语气,内心总觉得特别愧疚又很感动,酸涩涌上鼻尖,眼眶一下就湿了。
杨妍并不知道莫以澜的情绪变化,仍旧不停地说着,直到发现电话另一头没有任何回应,这才柔声问道:“澜澜,你在听吗?”
“阿姨,我在听。”莫以澜连忙回答。
嗓音发颤,生怕下一秒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匆匆说了句以后再问候,就把手机塞回到江湛北怀里,径直朝洗手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