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定的地方是爱丁堡大学附近的一个体育馆,莫以澜到的时候,江湛北刚投进一个三分球,转身看见她来了,吹了个口哨,似乎在炫耀着问她有没有看见。
穿着正规的篮球衣,还搭配着一双崭新的球鞋,同一些年轻人一块打球,丝毫分辨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看台上那些为了他尖叫呐喊的外国女孩子们,或许正在猜测着这个华人是爱丁堡大学里哪个专业的学生。
莫以澜双手环在胸前,靠着篮球场旁边的大树等着球局结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令她有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在青大的时候。那时,江湛北偶尔参加一场球赛,都能引起小规模的轰动。
经年几许,未曾想到来了一个陌生的国度,他仍旧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江湛北以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结束了这场球赛,拿毛巾擦汗的时候不时有女生围上来,隔着太远的距离,莫以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聊些什么,只是中途,江湛北的目光往这里扫过来,紧接着,那些女孩也看过来。
这让莫以澜有些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很快,人群散去,江湛北拎着自己的运动包走过来,日落黄昏,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化作一缕缕光散落在四处。
或落在他的肩膀上,或落在他的发丝上,或落在他身后成为背影,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眼前的世界跟着变得更加清晰。
“我今天投篮命中14个,三分命中4个,盖帽6个,只可惜你来得有些晚。”
江湛北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大喘气,莫以澜看着他紧实肌肉线条上细密的汗珠,轻勾唇:“你打球还有心思算个数?”
“自然是有人帮我算。”
说完这话,江湛北扬高了下巴往后指了指,莫以澜瞬间明白了有人,指的就是那些迷妹们。
“不好奇结束球赛的时候,她们跟我说了些什么?”江湛北凑近来,空气中清风拂过,带来了属于他身上的汗味。
男性荷尔蒙在鼻尖萦绕,莫以澜有些不自然地躲开,金黄色的光线在她侧脸镀上一层轻如薄雾的光,随着长睫毛轻颤,点点熠熠。
“我才不好奇这些……”
梗直了脖子,眼神中还带着不屑。
江湛北丝毫不受她的影响,将毛巾随手搭在肩膀处,俯低了身子凑在莫以澜耳旁:“她们想要我的联系方式,我说我已经名草有主了。”
名草有主这四个字在莫以澜脑海里如同被放大了一样,不自觉紧咬嘴唇,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想起那夜联谊会上听到的关于江湛北的消息——
说他,就要订婚了。
长发在风中飘动,低头看着两人彼此相对着的脚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江湛北见莫以澜低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在害羞,抿了抿唇:“她们让我给你带句话。”
莫以澜茫然抬头。
江湛北俯身凑近,唇瓣覆在她耳边,带着滚烫的温度:“说你很美,跟我很相配。”
耳畔忽然闯入很多声音,风声、脚步声、尖叫声,唯独属于他独有的磁性嗓音异常清晰深刻,震得莫以澜半天反应不过来。
茫然在眼眸中扩散,目光聚焦在他的薄唇,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树影隐绰,所有的一切都成为背景,脑海里只有他的话,配合着那双带笑的眉眼。
“你,不是要订婚了?”
不知不觉问出这个问题,只见江湛北笑容更甚:“你在乎?”
“……”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问出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如梦初醒,莫以澜用垂在身侧的手狠掐了自己一把,妆容精致的五官在阳光下显得益发夺目——
“江先生多想了,我不至于去在乎一个陌生人的感情生活。”
语气冰冷,一言不合,又把自己缩回壳里。
江湛北看着莫以澜,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走吧,陪我去吃饭。”
“不去。”
回答得这么干脆倒是让江湛北有些意外,回身看她,声音里带着浅笑:“你就这么怕我?还是你说服不了你自己,真把我当陌生人看。”
“谁会跟陌生人一块去吃饭。”
莫以澜反驳得很快,表情无比认真,看得江湛北不由自主地点头:“有道理,但我也不是陌生人,我是你合作方投资人。”
“……”
论强辩,她到底不是江湛北的对手。
餐厅是镇上一家独具特色的华人餐馆,莫以澜跟江湛北到的时候,门口站着两个人正聊天,莫以澜下车一看,发现对方正是y的建筑师王放、李佳奇。
“!。”
“!”
莫以澜点头打招呼,江湛北走到她身后,手里提着个袋子:“你们先进包厢,我去换身衣服。”
说完,顺手就把手机跟车钥匙塞进了莫以澜掌心,头也不回地往里走,留下一干人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是第二次,y的员工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上一次是昨天,他们分明看到了江湛北跟莫以澜眼里的火花。
面对江湛北的主动,莫以澜则是暗叹一口气,没说什么。
进了包厢,一眼就看见一旁茶几上摆放着的平板电脑跟几本摊开来的笔记本,王放走上来跟莫以澜解释:“江总说您是对细节把控非常严谨的人,昨晚他看了一下我们最初的设计评估,觉得有些数据还不对,就让我们一早过来修改,等着您来一同开个小会。”
“哦……”
“,这是我们做出来的最新评估,已经按照您昨天提出来的建议跟参考做了些修正,就是不知道您对度假村的整体设计还有没有其他看法。”
原来江湛北并不是单纯带她来吃饭,一路上莫以澜还在头疼着不知要怎么相处,现在看来,完全是她多虑了。
显然江湛北也能意识到度假村这个项目工程非同小可,不能儿戏。
“先坐下来吧,我们一起看,我顺便跟你讲一下我的想法。”
一旦投入到工作中,莫以澜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专注认真且严肃。一份设计图下来,不允许有半点瑕疵,哪怕是一毫米的计算失误在她看来都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所以,经她手的设计图,都必须事先检查起码三遍以上。
因为事先了解过情况,所以这一次合作,王放跟李佳奇都是抱着非常严谨的态度,每个方案下来,每个小细节的修改,都会轮流做检查,再三确定之后才敢递给莫以澜。
“鉴于现有建筑物的突出位置,我们必须做一些调整。”
江湛北换完衣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莫以澜正很认真地指着设计图解释一些细节问题。他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找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来,挺直腰板勉强能够看见些许。
“我们可以通过现有简单的建筑山墙形式来实现这些,让它能与周围环境颜色相互融合,就是在不强调建筑外观的情况下,让整个度假村能与森林融为一体。”
莫以澜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签字笔指向室内设计图部分:“我们再看这边,建筑外观我们主打跟森林相匹配,但建筑物内部我们可以采用突出全高的建筑坡屋顶同时尚元素的柔和。撇开内部格局跟装潢不说,但就天窗这个小细节,我希望统一安排在倾斜的天花板上,就位于卧室跟浴室之间,能够最大限度地提高自然采光,同时保持隐私。想想,洗澡的时候,坐在大浴缸里仰头就能看见满天繁星,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从一开始就说好了分工,y负责整个内部格局设计,莫以澜着重细节点,如今她单单提出一个天窗的概念,就足以让王放他们感到赞叹不已。
“,跟你的设计概念还有图纸一比,我们真是得重新再修一遍了。”
王放开玩笑地做出一个撕毁图纸的动作,莫以澜合上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坐在一旁的江湛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像是想到了什么,轻俏开口——
“若论设计概念,甚至更细节的问题,恐怕你们的江总更熟悉。”
话题忽然就被引到自己身上,江湛北似乎愣了一下,但也好脾气地勾唇一笑。
李佳奇有些纳闷:“,我们江总是云城赫赫有名的金融投资家,但在建筑设计这方面……好像……”
后面的话,李佳奇有所保留,生怕是自己不知情闹了笑话,万一江湛北真的精通建筑设计也说不定呢,要不然人家怎么千万投资不做,非要来投资他们这家小小、没有任何背景后台的事务所。
“莫不是还见过我们江总画的设计图?”
王放很是好奇,反倒是莫以澜,眉眼间带着疑惑:“怎么,他没给你们修过设计图?”
这一次,李佳奇忍不住笑着摆摆手:“我们江总连字都写不好,还给我们修图?莫不是你觉得我们交上来的图纸档次太低了,故意弄了这么个冷笑话?”
“你脑子是不是有坑。”王放用手肘撞了一下李佳奇,“有你这么说自家老板的吗?江总,把他开除了!”
随手一挥,惹来江湛北的低头浅笑。
莫以澜朝江湛北投去敏锐的目光,若她方才没有听错的话,李佳奇说他字写得丑?这怎么可能!
大院里就两个人能把字写得令莫老爷子赞不绝口,一个是关晋琛,另一个就是江湛北,就连莫以竣都时常被老爷子追着练字帖。
读书的时候,莫以澜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安静坐在书桌前,把台灯光线调柔,一页一页翻看着江湛北做的笔记,指腹在他那不衫不履的字迹上轻轻摩挲而过。
莫老爷子曾说过,江湛北用笔如行云流水,刚柔相济,藏锋处微露锋芒,亦显含蓄,不燥不润,无乖无戾。
可现在,面对李佳奇的话,江湛北却丝毫没有想要做出解释的意思。莫以澜不觉有些诧异,刚想开口问,就听见敲门声。
侍者礼貌询问是否上菜,江湛北点头,很快就有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陆续上了好几样菜肴。
包厢里不过也就四个人,面对面坐时,江湛北却跟王放换了位置,径直坐到莫以澜身边,动作自然地拿起她面前的餐具,用开水烫了一遍,这才摆放好。
这已经是江湛北第三次对莫以澜表现出特有的照顾,李佳奇按捺不住好奇的心,笑嘻嘻地问江湛北:“江总,您是不是打算追求?难不成,这一次的度假村项目也是您有意而为之?”
“怎么,你不同意?”
江湛北懒懒地看了李佳奇一眼,身子往后靠着椅背,姿势说不出的闲适慵散。
“,我们江总可是承认了对你的喜欢,不知你……”
“李工说笑了,我跟你们江总认识多年,要真有什么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他也就是跟你们开玩笑,不必放在心上。”
莫以澜冷声解释完,还不忘看向江湛北,“江总,我说的没错吧?”
江湛北不作回答,嘴角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看着八卦到这里就断了,李佳奇也不敢在多说什么,毕竟他也就是事务所一名普通建筑师,真拿老板的事情来开玩笑,他还要不要领薪水过日子了。
饭席间,莫以澜喝了不少酒,江湛北细致地吩咐侍应生冲一杯蜂蜜水端过来,散席前,递给她。
“喝点蜂蜜水,解解酒。”
莫以澜闭了闭眼,接过玻璃杯,轻声道谢。
来时,王放跟李佳奇都是打车,酒店离得不远,离开的时候说是要走着回去,权当酒后散步。
而江湛北来餐厅时开的是莫以澜的车,如今四人中又只有他没有喝酒,自然而然就担当起送莫以澜回去的责任。
只是,在他讨要车钥匙的时候,莫以澜却不肯给。
“我送你回去。”
江湛北不知把这几个字重复了多少遍,莫以澜握了握掌心里的车钥匙,侧头看他:“不用劳烦,我自己回得去。”
“难不成你还想酒驾?不行!”
这一次,江湛北没再好脾气地等着莫以澜乖乖把车钥匙上交,劈手就夺过来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腰肢直接往停车场带。
“江湛北!”
莫以澜奋力想要挣脱,无奈于力量悬殊,蹦跶了半天,头晕到步伐都有些不稳。江湛北也不恼,将她护进副驾驶后,帮着系好安全带,直起身子,单手撑着车门垂眸看她——
“什么时候把酒量练得这么好了?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喝了那么多。”
莫以澜扬了扬唇:“你是想要夸我,还是想要教训我?”
“我有没有说过,没有我在的场合,不允许你喝酒。”
低沉清澈的声线在耳边缠绕,尾音微撩,惹得莫以澜有片刻呼吸停滞,不允许这三个字,轻易就把她的回忆带到很多年以前。
拼命想要去回忆这句话到底有没有听说过,却发现,原来关于从前的记忆,那些她原以为忘记了的,还清晰不已。
“江湛北,我都忘了。”
努力去平复呼吸里带着的颤意,莫以澜缓缓抬头看向江湛北,那双深邃的眼眸噙着曾令她心醉的光痕,别后数年,仍旧无法掩饰心动。
只是,她却没有了当年的勇敢。
“不知道你还需要我把说过的话重复多少遍才能懂,江湛北,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过去的四年里,我信守承诺不再回云城,也没有打扰过你的生活,我已经做好了我该做的事,现在,你又何必回来招惹我?”
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凄厉令江湛北差点以为那是错觉,凝眸细看,却又发现那熟悉的冰冷跟淡漠充斥回整双眼眸。
其实,来之前江湛北就已经想象过这样的画面。
多年前,是他费尽心思将莫以澜从那个孤僻的圈子里带出来,却也是他,在多年后把她的心伤得支离破碎。
若莫以澜不怨、不恨,那他才是真的绝望。
但像现在这样,质问着他又何必回来招惹的时候,江湛北忽然就笑了,松了松脖颈处的衬衫扣子,压低了头慢条斯理地纠正她:“你做得多好是你的事,我需要做些什么,是我的事。莫小五,你可以对我保持距离,但你不能阻止我对你上心。”
“你!”
情绪一下子就被他给压制住,莫以澜觉得自己大有一种使尽全身力气却砸在了棉花上的感觉,一口气喘不上来,都堵在了胸口。
江湛北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就像从前一样,目光宠溺:“别赌气,我先送你回去,你可以闭眼休息一下。”
“休息?”莫以澜阴阳怪气冷笑一声,“我怕我一睡着,就被你卖了。”
事实证明,莫以澜到最后还是睡着了,江湛北故意把车速放慢,一路开得慢吞吞,不时还能腾出心思来欣赏路边的风景。
一开始莫以澜还强撑着眼皮看着窗外道路两边那迷离的灯光,后来,实在是扛不住困意还有醉意的夹攻,歪着脑袋睡过去。
江湛北嘴角噙着淡笑,一只手把控方向盘,另一只手伸长来取过放在后座的西装外套,轻轻地盖在莫以澜身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恰好来到了红灯路口,停车等待的空隙,江湛北亲手整理莫以澜额前的碎发,指尖不经意在她脸颊划过。
四年的时间,她的容颜一如他脑海里刻着的,分毫未变。
莫以澜是半夜醒来的,口渴到不行,习惯性伸手往床头位置一扫,却发现空空如也,瞬间清醒。
平日里,睡前她总会备一壶温水在保温瓶里,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就可以喝,但今天却摸不到床头柜的位置,显然不是在自己房间睡的。
等到视线适应这一室的黑暗,借着窗前透进那微弱的月光,莫以澜这才意识到,她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更像是酒店里的房间。
懊恼地收拢散落在脸颊处的碎发,挣扎着坐起身来,莫以澜回忆着睡前发生的事情,等到她回想起在车上跟江湛北说过的话,真是恨不得一头扎进被子里再也不起来。
“一定是喝酒的缘故……”
莫以澜喃喃自语,对自己找的借口,即便是勉强,都好过去承认是因为江湛北的缘故才令她那么放松地睡过去。
因为从小生活环境的缘故,莫以澜养成了孤僻、不爱接近陌生人且没有安全感的性格,后来多亏江湛北将她一点点带出来。可在爱丁堡生活的这些年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状态。有时候,就算是满身疲倦,在没有回家躺倒在自己大床前,仍旧会提起十二分精神,轻易不在陌生人面前表露出困意,那种抓不住安全感的虚无是莫以澜最害怕的。
可今晚,她却在江湛北的车里,毫无防备地睡着。
莫以澜双手覆住整张脸,长叹一口气,她终于明白有些人为什么会说,所有的铠甲跟伪装在你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会自动卸下。
以前总觉得这句话矫情又可笑,但真的落到自己面前,又不得不去承认,每个人心里,总会留有那么一寸地方,是给予那个无限包容的人。
摸索着找到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借着手电筒功能,莫以澜顺利找到了壁灯的开关,橙黄色的灯光驱走一室的黑暗,总算令她松了一口气。
莫以澜低头察看身上的衣服,发现并没有被换掉,目光扫过床旁长凳上放着一件干净的、叠放整齐的睡袍,显然是酒店准备的。
掀开被单下床,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脚步有些虚浮地往门口走去。
江湛北一向睡得晚,时差的缘故,刚结束一个跟国内的视频会议,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一个咖啡杯。
听见细碎的声响,回过头就看见主卧的房门打开,光线透过门缝越拉越长,莫以澜正伸出手摸索着熟悉周围陌生的环境,生怕一不小心就磕碰到。
江湛北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大步走过去。
因为熟悉酒店房间环境的缘故,黑暗中,他像是拥有一双夜视眼,把每一步走得很沉稳,不慌不忙。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