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云城的天气急转直下。
深冬的大雨,说来就来,一场暴雨席卷了整座城市,没料到雨量如此之大,很多地势比较低的地方都遭遇了水灾。
真像猜测的那样,还没有一个小时的功夫天气骤变,原本还只是有些暗沉的天色突然变为浓浓的深灰,空气中湿润寒冷的空气夹杂着暴雨席卷了这个城市。
平均降水量高达180毫米,媒体、新闻铺天盖地报道这次强降水,就连微博的头条都是直击云城深夜降特大暴雨,城区交通近乎瘫痪。
整夜都听着大雨拍打窗户的声音,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第二天下午就接到消息,机场航班全线停飞,待天气好转才开启所有航线。
这也就意味着,莫以澜必须迟几天才能去苏格兰报道。
停飞的两天里,莫以澜都在酒店待着,每天打开手机或者打开电视,都是关于暴雨灾情的新闻,截至今天早上六点统计,前日来强降水已经造成云城1012万人受灾,死亡23人失踪9人,紧急转移安置23.82万人,因灾倒塌和严重损坏房屋1.23万户2.38万间;直接经济损失128.2亿元。
机场航班是在晚上九点恢复的,从云城飞爱丁堡的飞机,中途必须在北京转机。莫以竣跟莫宝贝送莫以澜去机场,关町芷跟关晋琛、陈佳洱、顾亦歌、言安也随后赶到。
唯独缺了一个江湛北。
关町芷想说什么的时候,被关晋琛拦住,直到最后,莫以澜进了海关口,江湛北都没有出现。
她说的从此以后互不相欠。
他就这样,认了。
提着包包走过转角与那群发小挥手做最后道别时,莫以澜仍旧偷偷扫了眼人来人往的大厅,只可惜,到最后她都没能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那个曾经温暖过她无数岁月的男人,在此后的时间里,都化作了脑海里一抹不敢提及的身影。
那个曾经跟她许下余生请多指教的男人,最终还是把她抛在了异国他乡。
目光所及的全部,都沦为回忆,自以为珍视一生的感情,都成了碎片踩在脚下,承诺,成了一文不值的东西。
莫以澜去爱丁堡过的第一个新年,是寂寞而又孤独的,若非要说陪伴,就只有漫天的烟花跟繁星。
爱丁堡的凌晨时分,是云城清晨第一缕光芒洒进房间的时间。手机里躺着好几条长长的信息,开头三个字都是新年好。
莫以澜穿着白色长裙坐在窗台前,旁边还放着一杯红酒,指尖托着杯盏轻轻晃动,目光循着那些字眼一直往下。
关町芷、陈佳洱、莫宝贝、言安、颜亦歌、关晋琛,甚至连莫以竣,都难得给她发了一条长信息,即便是叮嘱多过于祝福,仍旧看得莫以澜眉眼往上挑。
只是,没有那个人的名字。
莫以澜点开黑名单,看着江湛北这三个字,指腹摩挲了一下,取消黑名单设置,偷偷在心里默数了三十秒。
没有回应,她又设置回了黑名单。
她以为可以信命、信偶然,有小确幸,但是三十秒钟的时间里,唯独证明了他们之间没有缘分。
情至深。
却输给了可笑的命数。
既然他千方百计费尽心机要让她离开,那么,她就随了他的愿,这辈子再不踏入那片她曾许下年少最诚恳心愿的土地。
来爱丁堡大学交换一年的时间到了以后,莫以澜没有选择回国,而是申请考取了研究生。同年,关町芷也来爱丁堡留学,只不过转了其他专业学习服装设计,不再继续建筑学这方面的研究学习。
留学间,莫以澜成为建筑系最耀眼的学生,几乎每门功课都是+,深得教授青睐。所设计的建筑也获得校内校外多项大奖,在爱丁堡大学,就没有不认识莫以澜的人。
毕业后,她成为了建筑界熠熠之星,年少成名,作为最年轻的普利兹克建筑奖获得者,英国华人圈里没有人不知道她莫以澜。
没有想过回去的莫以澜,仿佛熟悉了这座城市,这片古老而又到处充满故事的土地,一有时间,她就会带着相机跟画板去走一走这座名闻遐迩的北国古都。
对于爱丁堡这座城市,每个来过的人都会有着深刻而又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情愫,在莫以澜眼里,哥特式风格便是它最显著最美的风格。
清晨伴随着欢快的音乐,一边聆听一边拎着画板在花园处挑选一块风景最美的地方,坐下一画,有时候就是一整天,直到看见月亮从山的那边徐徐升起,照在山谷间的教堂尖塔上。
莫以澜跟关町芷住在一个华裔老太太的家里,老太太的孩子们都回国发展了,空有一幢大别墅,便把楼上的房子全都出租出去。
搬过来的那天,爱丁堡下着一场大雨,关町芷去米兰参加一个时装周活动,莫以澜只得找来男朋友肖任帮忙,整理好行李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肖任靠着庭院的栏杆正在抽烟,朦胧的烟气在大雨作为背景的情况下,尤为明显。
光是那一道侧影,就让莫以澜不知不觉出了神,直到肖任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原先心头泛起的波动,在刹那间偃旗息鼓。
棕眸里闪过一丝失落跟冷峻,肖任低头猛吸了口烟,然后丢在地板上用脚捻灭,双手抄着裤袋,姿势看上去闲适,然而空气中却一点点滋生凉意,像极了是这场大雨所带来的。
“分手吧,。”
肖任率先打破沉默,走上前来对着莫以澜说出了他长久以来做出的决定,他爱眼前这个女孩,但不至于爱得盲目。
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出来了,她看着他的时候,想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们都说她薄情,其实真的冤枉她了,恐怕在爱情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痴情的傻子。
“任,对不起。”
踌躇许久,莫以澜会说的还是只有这几个字。
没等来质问为什么的肖任,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嘴角泛着绅士般清淡的笑容,像是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绒毛盒子。
莫以澜认出了盒子上的,深知里面放着的是价格不菲的礼物。
“昨天参加一个拍卖会的时候看上的,那时候就觉得很适合你。只是没想到,它会变成分手礼物。”
“任,这份礼物太重,我恐怕没有资格接受它。”
肖任摇头,棕眸中藏着友好的笑意,和着细碎的雨滴作为背景,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变成莫以澜脑海里抹不去的画面。
他说,,以我为结束点,不要再玩弄感情了。
他说,,你真是世界上最傻的姑娘。
他说,,等不到,就别再等了。
每一句,都深刻准确地切中那个点,直指藏在她回忆里的那个故人,原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却轻而易举被他识破。
肖任说,请你告诉我,我跟他哪一点很像。
他笑,我想改掉它,立刻,马上。
莫以澜低下头,笑得乐不可支:“怎么办,我也说不上来。”
她的说不上来,都是有理由的。
心底深处,总有那么一个人以固执的姿态存在着,影响着她的生活。
有时候是一个细微的小习惯,有时候是一个剪影,有时候甚至只有一句话,都能令她不可抑制地想起江湛北。
在爱丁堡留学的数年里,莫以澜谈过无数场恋爱,有不满一个星期的,也有长达数月的,却唯独没有一个人能在她生命中留下一丝痕迹。
有人说她薄情,有人说她是黑夜里魅惑人心的妖精,唯独肖任,一眼看穿了她的全部。她只是那些卑微地臣服在一段不求回应感情里的一员,可笑而又执着着。
关町芷回来的时候,莫以澜正在打扫房间,随手放在桌上的深蓝盒子就被她看见了。
“肖任送你的?”随着关町芷的一声尖叫,莫以澜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她,只见她指尖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取出那串手链,惊叹不已。
“太美了吧!”
“分手礼物。”
“……”
关町芷瞪大了眼睛看着莫以澜,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这一次,快三个月了吧?”
眼看就要打破三个月魔咒,怎么就又分了?
“什么三个月?”莫以澜没听明白。
关町芷连忙把项链放回原处,眼神有些躲闪。
关于三个月这个数字,其实并不是她总结出来的,莫以澜自从来了爱丁堡,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在感情上收放自如。因为自身条件优秀,追求她的男生数不胜数,有时候一学期下来,会换上三四个,身边从不缺人献殷勤,可每一任待的时间都不长,所以,也有一些很难听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换做是其他女生,可能会受不了那些难听的话。
但莫以澜并不在意,她自尊自爱,即便是跟很多个男生交往过,也没有做出逾越规矩的事情。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问心无愧,自然不需要去过多回应。
只是这些事,传到国内,传到某人的耳朵里……
想起亲眼见过的酩酊大醉,关町芷下意识摇了摇头,叹气。
“我问你的问题你都还没回答我,在那里叹什么气啊。”莫以澜走过来,拿过首饰盒,顺手敲了一下关町芷的额头。
莫不是这段时间画的设计图太多,整个人都不清醒了。
“没有没有。”关町芷清了清嗓子,一个一个数给莫以澜听,“所以,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交往过的,哪个超过三个月了?肖任那么优秀,我还以为你们会相处得久一点。”
原来还有人无聊到去计算她每一任相处的时间?莫以澜耸了耸肩膀,还真是长见识了。至于肖任,她轻快而又随意地解释:“是他甩了我,我想,如果他不说分手的话,兴许我们真的能超过三个月。”
“他说分手的?”
关町芷张大嘴,指着莫以澜手里那个首饰盒,“拍下这条价值连城的手链送给你之后,跟你说分手?”
“嗯哼。”
本能地摇头,关町芷想,难不成是她看错了肖任,还以为是个专一而又长情的好男人。
“你有问过他为什么吗?”
面对关町芷的穷追不舍,莫以澜直接把抹布塞在她怀里:“情侣分手肯定就是不合适,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有八卦的时间就去打扫你的房间,行李是帮你整理好了,就是没力气帮你打扫。”
眼看就要被推出房间,关町芷连忙拉住莫以澜的手,走到沙发把放在包包里的一张请柬拿出来。
“今年的高校联谊校友会,下周六晚。”
“不去。”
莫以澜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这种联谊性质的活动,她本就不感兴趣,先前碍于导师的面子,参加过一次,结果还不是发生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
她倒是从没想过,自己的私生活在别人眼里,竟然用上了那么龌蹉的词语去形容。所以有了一次之后,莫以澜便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莫大小姐,不去不行啊。”关町芷把请柬下面压着的信封打开来,特邀嘉宾上赫然写着莫以澜的英文名字,附上中文,尤见慎重。
“作为去年普利兹克获奖新星,你可是这一次活动的重头人物,我敢说,如果你不去,院长都有可能亲自打电话来邀请你。”
“你什么时候对这种活动这么关心了?”莫以澜匪夷所思地看着关町芷。
关町芷干笑两声:“那个,我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无事不登三宝殿,莫以澜就猜到关町芷是有小心思,只是在听她说完之后,略微诧异——
原来,关町芷不是喜欢莫以竣的吗……
云城江家。
江湛北还在开会的时候,就接到了杨妍打来的电话,朋友送来一箱海鲜,是凌晨刚出海打捞回来的战利品,新鲜得不得了,想着晚上做一桌子海鲜宴,让江湛北回家吃饭。
近四年过去了,如今江湛北在云城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当年放弃保研的机会去香港工作,成为金融圈里最炙手可热的风险投资家。
就在所有人以为江湛北要在中环扎根的时候,他却辞职回了云城,接手了江氏企业,成为金融界首屈一指的财务官。
最让云城商业圈震惊跟意外的就是,江湛北的第一笔个人投资,是一家名不见经传,叫做y的建筑事务所。
关于这个,也只有发小圈里的人深谙其意。
回大院的时候碰巧遇上关晋琛,江湛北吹了声口哨算是打招呼。
“今晚回家吃饭?”
“嗯,我妈做海鲜宴,怕多了吃不完就叫我回来,吃过晚饭了吗?一起?”
关晋琛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有个案件,要回局里一趟。”
“你说你现在都升到正级了,能不能省点心放手让手下人去干?我听说近段时间,局里是进了一批好苗子啊。”
关晋琛慢条斯理地笑道:“你也知道是苗子,在大案件面前,还是欠了点火候的。不说了,下次有时间再聚,快进去吧,别让杨阿姨等着急了。”
“行,路上小心。”
跟关晋琛道别后,江湛北直接进了自家大门,还没走上台阶,杨妍就推门出来,目光望着大路问道:“刚才是跟晋琛打招呼吗?”
“嗯。”
“怎么不让他也一块来吃饭呢,妈妈做多了。”
杨妍说得很是委屈,江湛北苦笑着走上前,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搂着往屋里走,“妈,是不是我爸又发脾气了?”
“可不是嘛!”杨妍眉心一拧,压低了声音一脸嫌弃:“你说那个老不要脸的,我难得下厨做顿饭,他就不能稍微认真一点夸夸我吗?你说,他一上来就嫌弃我做多了量,紧接着就说我不该拿他收藏的那套冰裂瓷碗出来,大材小用。”
江湛北佯装板着脸:“怎么就大材小用了,我这不是回来吃饭了吗?这长大了的孩子离家回来,也算是客人了,请客不就得隆重一点吗?”
“就是就是!”
听儿子这么说,杨妍深感欣慰,“也就你站在我这边,思南不在,都没人帮我对付你爸。”
“对付谁呢!”
江源站在楼梯口,沉声质问。
江湛北规规矩矩喊了一声爸,有了他在,杨妍显然多了几分底气,挺直了胸脯走上前:“说对付你啊!没听错,就是对付你!”
“你说你这人,孩子一回来你就瞎告状。”
江源是懒得搭理杨妍,在楼上阳台抽烟的时候就看见江湛北的车开进来,掐灭烟,走下来刚好就听见母子俩的对话。
“小北,赶紧去洗手然后入桌吃饭。”
指挥江湛北去洗手后,江源走到杨妍面前,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我也没说你什么,别孩子一回来就给我拆台。跟你说的事,你可千万要跟他提一提。”
杨妍扬高了下巴:“都有求于我了,还不对我态度好点。”
“行行行,吃饭去,我给你盛汤。”
一桌子的菜肴,蒸、炒、煎、炸就没有重样的,杨妍的手艺在大院里可是远近有名,逢年过节请客人来家里吃饭的时候,都不客气地嚷嚷着要她亲自下厨。
“可惜了思南在国外,没有口福。这些菜,三个人吃有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