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江湛北,是发小聚会结束的时候,江湛北送喝醉酒的关町芷回寝室,刚好就碰见了从图书馆晚自修回来的莫以澜。
两相对视,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江湛北:“又去图书馆学习?”
“嗯。”
“不要熬夜。”
“嗯。”
江湛北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怀里的关町芷扑腾了一下,莫以澜提了提书包带,皱着眉头走上前扶住关町芷。
“这是喝了多少酒了,关町芷,你还清醒吗?”
“莫小五?小五,来来,我们喝!”
关町芷高举着手,脚步虚浮,嚷嚷着喝酒喝酒,下一秒钟连站都站不稳。莫以澜费劲地搀住她,抬起头来跟江湛北道谢。
“辛苦你送她回来了。”
“莫小五,我们之间需要这么客气吗?”
莫以澜敛眸,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女寝宿舍的大门打开后又咣地一声关上,隐约能听见莫以澜喊着让关町芷站稳的声音。每层楼的感应灯随着她们的步伐灭了,开,开了,灭。
直到回到寝室,江湛北才收回目光,强压在心底的情绪如海水涨潮般翻涌而至,路边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收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攥紧又松开,终是狠了心,转身离开。
楼上,莫以澜靠着墙壁,目光落在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有些裂痕,总是时间无法掩盖的,但有些心甘情愿的喜欢,却是时间无法阻止的。
人总是执着而又倔强,喜欢上了,何必当初这四个字就成了多余的。
就这样吧。
莫以澜想,再难过,对江湛北的喜欢也不会减少半分,与其困着自己,还不如看开来。
从那天后,莫以澜的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并没有主动联系江湛北,可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要比前些日子好许多。
建筑系大三的课程跟其他专业相比要繁重许多,甚至很多专业都开始找实习工作,写实习报告,建筑系还在上专业课,并且还有没完没了的新课程要应付。
云城的第一场初雪,是在深夜里下的,说好要一起看第一场雪的人全部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陈佳洱起得最早,睡眼惺忪地推开阳台门准备出去洗漱,就看到眼前那白茫茫的一片——
屋顶、道路、大树枝丫……
陈佳洱尖叫着冲回寝室:“下雪了下雪了!昨晚下雪了!”
莫以澜翻了个身,手臂撑着床板坐起来,揉着头发:“小雪还是大雪?”
“现在没下,看雪量,昨晚应该下了一夜,哎呀我们竟然错过了初雪!”陈佳洱一边刷牙一边走进来,挨个拍床。
一听说错过了初雪,关町芷急得头都差点撞到天花板,披着外套三步并成两步跳下床后,抓着手机就往阳台跑。
“下了雪,反而就不怎么冷了。”莫以澜捋了捋长发,睡衣松垮,下床后第一时间打开衣柜选衣服。
“早上有早课?”
顾亦歌最后起床,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拿着毛巾往阳台走,经过的时候,问了莫以澜一声,就算是打招呼了。
“九点是李教授的课,没看我们昨天晚上都熬到深夜啊。”陈佳洱一边往脸上喷爽肤水,一边哀嚎。
每个周四都是她的噩梦,建筑学最权威最严格的两大教授,都把自己的专业课安排在了周四,隐隐有种要互相竞争的感觉,事实上,却把一票学生给难倒了。
周三晚上基本都是挑灯夜战赶作业,第二天早上昏昏欲睡还要强撑起十二分精神来听课,等到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大有一种要过周末的畅快感。
一个宿舍里,就顾亦歌不是建筑系的,对此,陈佳洱跟关町芷不知有多少次抱着她的大腿诉说羡慕,只为了有那么一两次课,能让顾亦歌代替着帮忙上。
“以澜,你的项目申请情况怎么样了?”
这一学期,建筑系大三生有可以去爱丁堡大学交换的名额,一共有三个,竞争力度相对于去年的2+2项目来说要轻松许多。以莫以澜的水平,只要在这剩下的一个月时间内不做出违反校规的事,百分之九十九是能够申请上的。
“板上钉钉的事了,我想这个假期,她应该就是在奔波各种签证跟证明材料。”关町芷刷牙洗脸完回到自己的桌前,拿过一瓶精华往手心里挤了点,“期末考试后,我们寝室一块出去聚餐吧?”
“现在就要谈聚餐的事,不觉得太早了吗?”陈佳洱讶异地看着关町芷,要知道,距离期末考还有一个多月呢。
“哎呀,这种事情早计划早好,要不然到时候你们都被社团、学生会给约走了,我找谁去聚餐啊。”
关町芷非要说自己这是未雨绸缪,就这样,宿舍四个人说好考完试当晚一起聚餐,然而计划不如变化,等到了那天晚上,本是订了一个小包厢,结果被挪到了大包厢,只因为多了江湛北跟言安。
深冬的夜晚,莫以澜刚从宿舍出来,把耳朵藏在头发里,又拉了拉围巾遮住小脸,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疾步走得飞快。
校道上的路灯拉长了树木的影子,寒风猎猎作响,这样的深夜,路上行人很少,街道两旁堆积着白天清扫过的余雪,踩上去仍旧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本是约好了一起出发去吃饭,结果莫以澜临时被教授叫住,爱丁堡大学交换名额下来了,包括莫以澜在内的三名学生下学期就要出发去苏格兰。
关于一些学习上的事情,还有交换项目的各种事宜,都是教授亲自来跟莫以澜谈,足见其重视程度。
约吃饭的地点是在云城大道附近一家叫扎堆的餐厅,打车到的时候,就看见言安站在门口打电话,见莫以澜下车,很快就收线走了过来。
“冷吗?”
“还好。”莫以澜笑了笑,“人都到齐了吗?宝贝有没有来?”
言安摇头,毕竟不是周末,而且约的地点是扎堆,怎么可能叫莫宝贝过来。要是让莫老爷子知道他们把莫宝贝拐来酒吧,还不拎着他们的领子抽几鞭子。
进包厢前还要走上好一段路,古朴怀旧的装潢再加上那台上驻场的歌手,每一桌都摆满了好几个空酒杯,经过吧台,调酒师绚丽的手法吸引了莫以澜的注意。
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像酒吧,又比酒吧要高雅许多,那些故意做旧的装潢布置,深得她的心。
言安走了一段路回过头就发现莫以澜落下许多,笑着把手放在口袋里,“你的职业病又犯了?”
莫以澜连忙跟上来:“我就是觉得这家装潢很不错,很有感觉。想不到町芷还知道这种好地方。”
“那你就小看她了,别的,她可能不清楚,但吃这方面,她绝对是行家。”
“我信了。”
莫以澜浅笑,跟着言安进包厢的时候,大厅的音乐声被隔绝在身后,涌入耳朵的是屋里的尖叫声,一片闹哄哄。
包厢的布置跟外面大厅很相似,桌子都是一样的,四周墙壁也是书柜,上面放满了做旧的书跟一些摆设品。旁边还有两张长沙发,跟一张茶几,这样看,倒挺像是家里的书房。
“小五你来啦,快快快,快坐下帮我。”关町芷扬了扬手中的牌。
沙发两边各坐着江湛北、顾亦歌还有关町芷跟陈佳洱,四个人一起打牌,时不时爆发出几声尖叫、几声懊恼。
言安走到江湛北边上的位置,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牌,“你也真是不要脸,跟三个女生打牌,也不知道让一让。”
莫以澜进屋的时候,江湛北就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算是打招呼,这会被言安这么一说,不动声色笑笑,随手将手里的牌塞到了莫以澜手里。
“你来替我,输了,算我的。”
本是要走去帮关町芷的莫以澜就这样半路被江湛北截住,看了眼手心的牌,表情还有些木讷。
怎么不先问问,她愿不愿意。
“喂喂喂!北三你这样就不对了!你赢了我们那么多局到现在才来装大度。你干嘛不让四哥来,还不是捏准了小五的牌技是你教的,准赢,不亏。”
关町芷起哄着不愿意,哪有这样的。
江湛北淡笑不语。
坐到他的位置上,沙发都还是热的,莫以澜握着手里的牌,打得有些漫不经心,一盘下来,竟然输了。
顾亦歌笑着揶揄她心不在焉,陈佳洱则愉快地算着扳回多少。等着上菜有些久,江湛北约着言安出去抽烟,直到包厢门关上,关町芷才跑到莫以澜身边。
“我刚跟北三说了,你申请爱丁堡交换通过了。”
“哦。”
莫以澜的反应有些平淡,顾亦歌笑着问她:“难道不好奇江湛北回答了什么?”
发好桌上的牌,莫以澜收起自己面前那一份,头都不抬:“除了说恭喜,估计没有其他了。”
“……”
本是想要逗一逗莫以澜,却不曾想过她跟江湛北这么了解彼此,关町芷跟顾亦歌面面相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江湛北背对着栏杆,低头点烟,即便是以手挡着,但寒风瑟瑟,划了数次打火机都没能点燃。
“打牌打到手软了?”言安走过来,帮江湛北把烟点上。
猛吸一口,吐出来的烟雾遮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瞬间看不清楚那深眸下的情绪是冷还是温。
言安跟江湛北并肩站着,只不过他是背对着阳台门,双手搭在栏杆上,寒风吹着他的头发,额前细碎的刘海往后,倒是免费帮他做了一个发型。
“以澜申请到了去爱丁堡留学的名额,年前就离开。听说金融系今年跟苏格兰也有项目合作,你是要申请,然后跟她一起出国?”
“不是。”
目光落在不远处那贴着圣诞树图样的落地窗,这转眼间,一年又要过去了。指尖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里明明灭灭,点了点烟头,烟灰飘飘洒洒落在地面上。
言安瞥了江湛北一眼,很是好奇:“你千方百计鼓动她出国留学,并不是打算跟她一起?不对啊,前段时间,我明明看见你在研究苏格兰的各所金融专业突出的名校,别跟我说你只是随便看看。”
“嗯,随便看看。”
江湛北这态度多少令言安觉得有些诧异,试探性地问道:“你舍得她离你那么远?”
沉默了许久,江湛北才开口:“言四,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莫爷爷把我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
“嗯,怎么了?”
“那时候,我答应了他一件事。”
江湛北嗓音清淡:“在莫小五二十岁这年,把她送出过去。”
指尖的香烟没夹稳,掉在了地上,烟灰断成好几截,红光泯灭间像极了一种可以握在手中挥舞的烟花棒。
言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偏头看着江湛北:“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没听懂什么意思。”
江湛北吸了一口烟,缓缓将烟雾吐出,冷风吹来,吹散了白雾却没吹散他那紧皱的眉头。
“莫老爷子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算命,说是莫小五必须在二十岁的时候出国,才能避开大劫,此生才能顺顺利利。”
“放屁!”言安忍不住说了句脏话,气急败坏地看着江湛北:“亏你高中的时候就是预备党员,大学的时候别人挣扎在无数篇思想报告上,你就已经轻轻松松入了党,这会怎么还信起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是吧。
江湛北也觉得自己可笑得很,可他偏偏,真的也就这么做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莫以澜在大院里满是狼狈的模样,有多少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骂她是小灾星。就连周雯,都再三嘱咐莫以竣跟莫宝贝,不许他们接近莫以澜,本就是一家人,她却做得比外人还要决绝。
“你真的信那些谣言?”
言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湛北,他一直以为,整个圈子里,最不在乎那些荒谬谣言的就是北三。
那时候,传出来的话多难听啊,说莫以澜是灾星,命数太硬,克死了父母,现如今又来祸害莫家人。
小孩子们都听父母的话,不跟莫以澜接近,唯有江湛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生拉硬拽将莫以澜带到他们圈子里。
回想起那些,言安总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前些日子,你是故意的?不接受莫小五的表白。”
沉默在深夜里蔓延开来,得不到回答的时候,耳边只听得见风声。走廊的灯感应不到脚步声时,是暗的,紧靠在墙壁上的身影微微移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着那颀长的身影,目光直勾勾落在那熟悉的脸庞上,却觉得全然陌生。
月光没能把他的温柔勾勒出来,只留下清冷隐藏在深夜里。
“嗯。”
在这僻静的夜里,单是一个字,也是落地有声。低沉的嗓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只有江湛北自己知道。
言安叹了一口气,气息化进了深夜的风里。他拍了拍江湛北的肩膀,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经意抬起头,瞥见不远处走廊的灯亮了起来,隐约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喉结上下滚动,言安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江湛北,发觉他的眉头也轻微蹙起,他们不说一句话,却极其默契地快步回到包厢。
门一推开,目光落在角落的沙发上,莫以澜安静地坐着,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遮住了她半张脸,看不出表情,却也不像是刚跑回来的模样。
江湛北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眼眸深邃。
“町芷,我想回去了。”
一首歌结束后,关町芷喝得有些多,跌跌撞撞跑到沙发上休息,整个人趴在了莫以澜身上。
她都还没有躺舒服,头顶上就传来了很清淡的嗓音,迷茫地睁开双眼:“你累了吗?”
莫以澜低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沉静得波澜不惊:“你先起来。”
关町芷被这冷漠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来,眼睁睁看着莫以澜拿起身边的围巾,随手一缠,紧接着离开了包厢。
门嘭得一声关上,陈佳洱握着酒杯转过身来,一边醒酒一边问道:“以澜去洗手间了?”
脑海里突然蹦出一种想法,快得差点抓不住,江湛北看了言安一眼,后者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显然,他们都想到一块去了。
“我先走,单子算我的。”抛下这句话,江湛北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迈腿离开。
外面又下起了雪,路人行色匆匆,刚一走下台阶,黑色的大衣上就沾满了白色的雪花。沿着大路旁跑去,四处张望都没找到熟悉的身影,江湛北拿出手机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莫以澜直接关机。
第一次,他觉得世界有种崩塌了的感觉,莫大的恐惧涌上心头,跑向停车场的路上,他一直在思考着跟言安的对话,莫以澜到底听到了多少。
是一句,还是全部?
是开头,还是结尾?
但他很清楚,不管是听到什么,仅仅一句话,就足以让莫以澜对他完全失望。车子在云城大道上狂奔,去了所有莫以澜都可能去的地方,打电话问了她所有认识的人,结果都还是杳无音讯。
凌晨四点钟,言安给江湛北打了个电话,说是莫以澜跟关町芷联系了,只说了没事,但没有告诉她在哪里。
江湛北双手抓紧方向盘,脸上写满了担忧跟疲惫,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嗓音沙哑干涩:“把电话号码发给老大,让他不论花多少人力,都要第一时间查出小五在哪里。”
“嗯,你现在人在哪?”
江湛北抬起头来,看了眼黑暗没有半点灯光的楼群:“云初上。”
他是疯了,才会幻想莫以澜会来这里。
找了那么多地方,甚至连后山都去了,可就是找不到她,人海茫茫,第一次觉得云城这么大,找一个人这么难。
找不到的时候,被无助团团包围,那种感觉,就真的是生不如死。
事实上,莫以澜并没有离开很远,她甚至只是在扎堆附近找了一家酒店,匆匆入住。江湛北给她打过很多通电话,摁了静音后,她看着屏幕上那一遍遍闪动的名字,眼泪瞬间就掉下来。
湛北。
发小们都喊他北三或者三哥,玩闹的时候是直呼名字江湛北,其他人碍于身份也是规规矩矩称呼他一声江少。
没有人喊他湛北,所以在手机里偷偷敲下这两个字的时候,莫以澜也能感受到那种心动,那是种被她偷偷藏起来,没有人知道的感觉。
可现在,这两个字和着在阳台上偷听到的话,落在莫以澜脑海里就如同是重重一锤,击垮了她所有信心跟希望,情绪就像是发大水一样卷过来,怎么都挡不住,仿佛在嘲讽着她长久以来的自作多情。
这一夜,她并没有睡觉,洗了个澡就窝在窗边,看了一夜的雪,直到第二天清晨,眼见整个云城都铺上一层均匀的白色,这才揉了揉眼睛,爬上床休息。
她想,就这样算了。
全世界都怕极了她那命数,又为什么非要强迫自己粘上去呢。本以为江湛北跟那些人不一样,结果到最后,他不过是藏得最深,伪装得最好的。
曾经拥有的温柔跟善待一一消散在风里,剩下她孑然一身,不知所措。时光如数剥落,独留她一人迷失在这条黑暗的路上,早知道,就不要爱了。
爱而不得,爱而不能,把过去的所有都变成一场迷信,醒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会害怕,也会躲避,是她不该不懂事地去招惹。
就这样,莫以澜一躲,就过去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里,她没有见过江湛北,也没有回过任何信息跟未接来电,她对所有人的态度都一样,可偏偏对江湛北避而远之。
像极了之前告白未遂,江湛北躲她一样。
去苏格兰留学的相关手续已经办妥,就连机票都预订好了,莫以澜开始闲下来,每天除了画画就是看英剧学英语,关晋琛来的时候,她刚好画完一幅简图,正在修改。
“什么时候去爱丁堡?”
“下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