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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小粟去世后，杜天河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休了三个月的假，在米小粟墓地的旁边，租了一个农家小院住着，白天上山发发呆，和米小粟说说话，晚上，念叨着让米小粟到梦里来。

杜沧海每次回青岛，都要到山上去看他，陪他说会话，几个月而已，杜天河的头发，白花花成了一头刀光剑影。杜沧海心里，也很黯然，催他休完假就回单位上班。杜天河已是万念俱灰，说米小粟没了，活着，对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既不求升迁也不求前途，行尸走肉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

杜沧海就火了，说再这么下去，他整个人就毁了，如果只有他自己，随便他毁，他屁都不放一个，可是他还有老父老母。他问杜天河，知不知道父母在家一提起他就泪流满面，因为父母都很愧疚，愧疚当年他们太注重面子上那一套，非要去米家表达什么敬意，结果把杜天河和米小粟的婚姻给敬毁了。

杜天河也咆哮，说其实有时候他也生父母的气，甚至恨他们！本来，他和米小粟都已经商量好了参加集体婚礼的事了，他们家也不干涉，可父母非要去米家表达什么敬意！其实，往深里想，他们想表达的，并不仅仅是对米家的敬意，还有他们做为穷人的自尊，想让米家看看，虽然他们是大粪场旁边的挪庄人，但是他们有礼有节，并非米家人认为的穷凶极恶上不了台面！如果不是他们的死要面子！他和米小粟一定结婚了，一定是幸福的，孩子也该上小学了，可就因为他们要面子！不仅这一切都没了，小粟的命也没了！

杜天河咆哮得泪水横流，被杜沧海一拳打倒在炕上，杜沧海说：哥，谁想这样？咱爸妈想这样？还是你我？可是，你想没想过，性格决定命运？！如果不是你过分强调自尊，当场和张晋艇动了手，被戴玉兰赶出来，会这样吗？就算被戴玉兰赶出来，如果你能放下你那所谓的自尊，主动去找小粟姐，会是今天这样吗？我告诉你，杜天河，你要还是个男人，还有点良心，你就没有自甘沉沦的理由，因为，你还有年近七旬的老父母！你这样会让他们心碎你知不知道？我第一个不答应！

杜天河仰面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杜沧海商量也不和他商量，把他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塞了满满一行李箱，拖着就上车等杜天河。

没一会，杜天河蔫蔫地来了，上了车，开出去几十米，又喊停。杜沧海停了车，回头看他。杜天河不声不响地下了车，回了院子，过了一会，怀里揣了只兔子出来了，说有天在小粟墓地旁发现的，很小。估计是兔子妈妈被老鹰或是黄鼠狼之类的天敌吃了，它惊慌之下逃到了墓地里，他养了两三天了，很奇怪，它就是不吃东西，杜沧海回头看了一眼，说这是野兔，野性大，家养是养不活的。杜天河说是吗？杜沧海嗯了一声，说放了吧，带回市区是要它的命。杜天河就恋恋地把小兔子放进了路边的树丛。

回市区，杜天河到单位埋头忙了一阵，攒下的事情处理完了，又开始想米小粟，想和她有关的人和事，就想到了米小樱，想到了她因为自己而破碎的婚姻，如今，米小粟用生命还了他们俩清白，也不知张晋艇是什么态度。就给米小樱打了个电话，问她和张晋艇怎么样了。

米小樱匆忙说还那样。很含糊。杜天河琢磨不透这个还那样是怎么样，就问米小粟的遗书给张晋艇看了吧？米小樱说要上课了，以后再说，就把电话挂断了。

杜天河也没多想，以前给米小樱打电话，也有过这么几次，说着说着，米小樱到点该去上课了，就会挂电话，但上完课回来，会打回电话，跟他继续说，但这一次没有，都快下班了，杜天河也没等到她电话，就给打了过去。同事说米小樱出去了，下午不能回来了。

杜天河就想，涉及到婚姻，尤其是离婚复婚这种个人隐私，大概米小樱不愿当着一办公室人的面聊吧？下班以后，就直接去了她家。

等到了，杜天河才想起来，她家是部队上分给张晋艇的房子，如果没复婚的话，她不会住在这里。但觉得米小樱和张晋艇以前没矛盾，离婚也纯是因为误会，现在误会消除了，复婚的可能性很大，就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女的，年轻、漂亮，媚眼如丝，穿着一条灯芯绒的孕妇裙，怀孕没多久的样子，她愣愣地看着杜天河，可能被他脸上坑洼不一的伤疤吓着了，讷讷地一脸害怕，语无伦次的。杜天河也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走错门了，说了声不好意思，转身要走，却听见张晋艇在里面大声问：谁啊？

女的回头说：不知道，敲错门了。说着，要关门。杜天河忙一手撑住了，问：这是张晋艇家？

女的说：是啊。

杜天河一脸纳闷地：那……你是？

女的说：我他对象。说着，把门开大了点，冲里面说：晋艇，找你的。

杜天河大吃一惊：你们结婚了？

女的自自然然地笑着说再有五个月，晋艇都要当爸爸了。

女的边说边给杜天河拿了双拖鞋，让他换上，杜天河没换，呆呆地站着，看着从里屋出来的张晋艇。

张晋艇没想到是杜天河，显得很尴尬，大老远伸着手说：是杜处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杜天河不动声色地说：是你前妻那阵风。

杜天河这么直言不讳，女的也愣了，好像害怕了的样子，往张晋艇身后躲了一下，小声问：这谁啊？

张晋艇微微冲她偏了一下脑袋说：就和米小樱一起出车祸的那个。

女的低低地呀了一声，好像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奸夫淫妇的样子。杜天河指了指女的，问张晋艇：你俩好了很长时间了吧？

张晋艇不愧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打着哈哈说：杜处，今天我们就不说个人私生活问题了吧？

杜天河说：张晋艇，如果不谈个人私生活问题，和你这种人渣，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他妈的痛心，米小粟把命都豁上了，就是为了证明你老婆的清白，可她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肮脏的人，根本就不配清白这俩字！

够了！杜天河！你别在这儿给装义正词严，就你和米小樱那点破心思，瞒得过我？当年你和米小粟恋爱的时候就惦记着米小樱，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对你也没少动心思，要不然就不会不顾父母的反对让米小粟带你一次次地到我们家吃饭！张晋艇满脸恼羞成怒，一副随时要暴跳如雷的样子。

杜天河没想到，为了自己那点虚弱的道德感，张晋艇居然能信口开河到这程度，扬手就是一拳，把张晋艇打得一个趔趄倒在了沙发上。铺天盖地的愤怒让杜天河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跳上去，骑在张晋艇身上，左右开弓地打，仿佛把张晋艇打成肉酱都不能解心头之恨。女的吓坏了，捂着脸尖叫，拿起电话要打110，被张晋艇喝住了，他一把攥住杜天河的手，盯着他说：杜天河，你打够了没有？

杜天河又打了他一拳，咆哮道：没有！

张晋艇一个鲤鱼打挺，把他从身上掀下来。杜天河倒在了茶几上，杯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张晋艇从茶几上抄起水果刀，逼在杜天河脖子上，一字一顿地说：杜天河，你知不知道，现在如果我一刀捅下去，完全可以说成是正当防卫。

杜天河突然就落了泪，说：你捅吧，你捅了我会谢谢你。说着，就闭上了眼，他从没像今天一样，觉得自己的人生罪孽深重，如果不是当年他逞一时之强，他和米小粟就不会分手，也就不会有后来米小樱的离婚，没有米小樱的离婚，米小粟就不会为此深感自责而纵身向死也要还她清白，而且是个毫无意义的清白。

张晋艇还是松开了手，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躺在茶几上泪流满面的杜天河黯然说：杜天河，我什么都不想解释，我只想告诉你，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卑鄙，我们也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杜天河却一下子跳起来，抓住张晋艇握刀子的手，死命往自己胸口扎，张晋艇吓坏了，拼命地往外挣手，说：杜天河，你是不是疯了？

杜天河一边把他握刀子的手往自己胸前按边说：是，我疯了！张晋艇，你正当防卫吧，杀了我吧！说着，就一翻身，把张晋艇压到了身底下，还是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胸口刺，张晋艇一边挣扎一边喊，让女人快打110。

2

警察冲进来的时候，张晋艇被杜天河压在身底下，如其说他手里还攥着刀，不如说是杜天河抓着他的两手攥着刀正拼命地想往自己胸口扎。

警察七手八脚地把杜天河从张晋艇身上拉来，问张晋艇怎么回事。张晋艇气喘吁吁地坐起来，说杜天河是个疯子，非逼着他杀了他。

杜天河被带到了派出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问什么也不说，后来，警察就从他的传呼机上找到了杜沧海的电话号码。杜沧海不想吓着父母，就给米小樱打了个电话，让她赶紧过去看看，自己这就开车往回赶。

是米小樱把杜天河从派出所领走的，两人走在黑漆漆的路上，杜天河突然叫了声小樱姐，泪就落了下来，说：谢谢你来见我。

米小樱说：以后别这样了，不值得。

后来，他们溜达进东方饭店斜对面的一家咖啡店，要两杯咖啡。

他们抿着咖啡，掰了很多幸运饼，一种形状像饺子的烤点心，空心的，里面的馅是一张预言性质的纸条。他们看了一张又一张的预言，好的、坏的、幸福的、伤感的，都有。

米小樱说：你信吗？

杜天河说：不信。

米小樱说他和米小粟刚分手那会，米小粟天天拉她来这吃吃幸运饼，总希望会有一张纸条告诉她，杜天河马上就回来找她了。

杜天河问：她吃到过我会回来找她的纸条吗？

米小樱说吃到过很多，每一次她都高兴得流泪，但每一次你都没有来，后来，我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就毁了，就答应了张晋艇，撮合她和莫东方相亲，和莫东方见面的前一天晚上，她吃光了这里所有的幸运饼，希望吃到你还爱她的纸条，很奇怪，那么多纸条，没有一张说你们的爱情是会复活的，她很绝望，哭了。现在看，如果说幸运饼里真的藏着神谕的话，那天晚上的神谕是正确的，到死，你们的爱情都没真正复活。

杜天河歪着头，看橱窗外的人来人往，这曾都是他瞧不起的凡俗人生，而他的米小粟，却连拥有一份这样人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米小樱说：以后不要去找他了。

杜天河哽咽着嗯了一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米小樱倒是淡淡地笑了，说：这就是命运的迷人之处，你永远无法预知前面的路上有什么在等着你，我已经看淡了，人生不是一条路，是一片黑漆漆的旷野，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有无限的可能，没有一条路是绝对正确的，也没有一条路是绝对错误的，往前走吧，总有希望的。

杜天河问张晋艇和那女的是怎么回事。

米小樱说她不想知道，很多人试图告诉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被她拒绝了。杜天河问为什么。米小樱说我不想自取其辱。

杜天河就明白了，没再提，这就是知识女性的性格，感情的事，既然俱往矣，不可回溯，提了也是徒劳的羞辱与伤悲。

米小樱看了一会杜天河，建议他去整整容，杜天河说不，这是他留在米小粟眼里最后的样子，怕整了容，去天堂米小粟会认不出。

3

虽然接到派出所电话的当晚没赶回来，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杜沧海就给还在睡梦中的大狮子留了张纸条，开车回青岛了。

那段时间，杜沧海差不多每十天就开车往返一趟青岛，在家陪老婆孩子玩两天再返回温州，也都会带些南方土特产去夏敬国家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