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生机勃勃的远方(2 / 2)

老张女婿就说看看啦。

男人就张开上衣,他上衣内衬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手表,老张女婿就一块一块地拿过来,给杜沧海介绍,说这都是国外的电子表,不用上弦,跑得特备准。

杜沧海问多少钱一块。

男人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老张女婿说六十,如果你要的多的话,还能便宜,估计三四十一块没问题。

说着,老张女婿又问男人能不能带他们去看看大货,男人说好,转身就引着他们往一个胡同里走。

杜沧海虽然生意也做了两年了,可单价这么贵的货,他还真没进过,又怕自己人生地不熟的遇上骗子,就小声说自己没带那么钱。老张女婿说无所谓了,你要喜欢的话,以后可以来进货嘛。

男人带他们进了一个院子,完全居家住户的样子,杜沧海心里直犯嘀咕,好在有老张女婿陪着,心里也还算有底。就跟进去了。

在一间卧室一样的房子里,有一溜儿大衣橱,男人拉开大衣橱门,杜沧海一下子就看傻了,橱里满满的,全是电子表。

杜沧海看了半天,隐约觉得,这里面隐藏着难得的商机,因为在青岛一块普通的国产机械手表要一百多块,还要有票才能买到。

他压住了内心的狂跳,故意漫不经心的问男人能不能再便宜点了?男人说五十。

杜沧海伸出了四个指头。

男人狂摇着头,关上了大衣橱门。

回到旅馆,杜沧海翻出钱包,连整带零,只有二百块出头,不由得后悔出门时带钱少了。

第二天,又去了珠江边,找到昨天的那个男人,买了三块电子表,就和老张家坐上火车回青岛了。

一回青岛,杜沧海就去了杜长江家。那会的杜长江,已经不再是柜台组小组长了,是百货科副科长了,手下管了几十号人,大小也算个领导了,商业系统的会,也经常去参加,青岛商业系统的大小领导们,虽不能说全认识,但至少混了个脸熟,回家,郭俐美也拿他当干部伺候了,茶好坏不说,先给他泡上一杯,再问他想吃什么,照着他的心思炒菜做饭。回父母家,杜长江忘情之下也会偶尔打打官腔,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急了,杜建成两口子,虽有点看不惯,可孩子毕竟比以前出息了,就比什么都好。

杜沧海拿出电子表,问杜长江见没见过这种手表。杜长江研究了半天,说好东西,但它能值多少钱,还真说不上来。杜沧海就给了他一块,让他找商业系统的熟人问问。

一连几天,杜长江也没个准信,杜沧海就急了,拿着剩下的两块手表,跑到中山路上的亨德利和其他几家商场问,要不要这种表。

让他意外的是,非常受欢迎,几家商场都表示,一百块钱一块,杜沧海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杜沧海大受鼓舞,杜长江那边的消息也不等了,回家划拉了一旅行包现金去去了广州,在珠江边上找到了上次卖给他表的男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男人勉强表示,看在他一腔诚意的份上,就四十一块了。

杜沧海的心,美得就跟炸开的爆米花似的,除了留下火车票钱,都拿了电子表。

回青岛连家也没回,一下火车就去几家承诺他有多少要多少的商场交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去广州,杜沧海是拎着一旅行包现金去的,从中山路回家,杜沧海是拎着一旅行包加扛着半编织袋现金回家的。

回到家,他吭哧吭哧地把编织袋往吊铺上弄。正在包包子的赵桂荣听见动静,手里托了一只还没合口的包子,过来看,说沧海你把个编织袋弄上去干什么?

杜沧海笑笑,没说话,把编织袋拽上来,又把旅行包弄上来。

他越是不说话,赵桂荣就越好奇,心不在焉地捏上包子,顺着梯子爬上来,看杜沧海倒麻袋似的把一编织袋现金倒在吊铺上,吓得她差点从梯子上张下去,活像亲眼目睹着杜沧海刚刚打劫了银行金库,颤着声问杜沧海从哪儿弄这么多钱?

杜沧海就露出一嘴洁白的牙齿说,挣的。

赵桂荣急了,拍着吊铺的边沿说:挣的!挣的!我看你是蜂子挣了腚去!

蜜蜂蛰人之后,会把尾巴连同一部分小腹挣脱掉,留在被蜇的人的皮肤上,自己悲壮地死掉,所以山东地区形容一个人挣钱没挣着差点连命搭上,就说蜂子挣了腚去。

见母亲真急了,杜沧海这才认真地解释说,真的,是挣的,就把贩电子表的事跟赵桂荣简单说了一遍。赵桂荣张着嘴,半天没合上,小心翼翼地问:挣这么多钱,不犯法吧?

杜沧海就笑了,说妈您什么时候听说挣钱还能犯法?

虽然挣钱不会犯法,可不知为什么,赵桂荣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

晚上杜长江来了,吭吭哧哧地说,他迟迟没给杜沧海信,是因为电子表拿回家的当晚就丢了,没有样品,他跟人家拿嘴说不清楚,价也不好打听,就没法回他话,昨天晚上他才知道,电子表不是丢了,是让郭俐美拿去了,怕他跟她要,藏在厂子更衣橱里,要不是她同事来家串门说漏了嘴,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杜沧海知道,这事,郭俐美能干出来,就笑笑,说没事,他都办妥了,那块电子表,就当他送给郭俐美了。

杜长江又兀自恨恨把郭俐美骂了一顿,好像回家能剥掉她一层皮,杜沧海在心里笑笑,想自从杜长江当上了小科长,官威就像棵失控的荒草在他脸上蔓延开来,也知道他也就说说而已,不会真把郭俐美怎么着,就也没吭声。

杜沧海留了一块电子表送给丁胜男,第二天一早,去劈柴院吃了碗豆腐脑,就往物资站走,到了门口,传达问他找谁,他说业务科的丁胜男。大爷显得很警惕,问他是丁胜男什么人,杜沧海说同学。大爷有点意外,说丁胜男已经被抓起来了,判了七年,你不知道啊。

杜沧海大吃一惊,问因为什么。

大爷说挪用公款。

杜沧海就觉得满脑子都是轰炸机在飞,匆匆回了家,问赵桂荣知不知道丁胜男被抓起来坐牢的事。赵桂荣说整个挪庄都传遍了,听说是把货款贪污了。

杜沧海突然就想起来,三个月前,丁胜男曾找过他,说是想跟孙高第做点生意,问他手头有没有钱。杜沧海问做什么生意,丁胜男说不知道,就听孙高第说挺挣钱的,但需要本钱。杜沧海就明白了,根本就不是丁胜男想做生意,而是孙高第。

孙高第知他喜欢丁胜男,就特意差遣了丁胜男来找他借。想想家里过的那几年穷日子,全是因孙高第而起,再想想他喜欢的丁胜男居然为他怀过孕,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跟丁胜男说如果是孙高第需要钱,让他自己来找,别拿你当枪使。丁胜男还挺不高兴,说杜沧海你不就是有钱了嘛,牛什么牛?再就钱你也是即墨路上的暴发户!说完,气冲冲走了。

4

第二天,杜沧海去了大山看守所。

丁胜男穿了一套男不男女不女的囚服,人也灰呛呛的,见来的是他,也没好气,坐在那儿爱搭不理的,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德行,斜着眼看他说:来看我热闹啊。

杜沧海说: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不这么想我怎么想?想你是来送温暖的?丁胜男性感俏丽的嘴角上挂着一抹冷笑。

杜沧海低头闷了一会,说:你挪用的钱是不是给孙高第了?

丁胜男一愣,飞快说:没有!

杜沧海说:那你干什么花了?

丁胜男说:你管不着!过了一会,又说:我花了。

杜沧海说:你判了七年,你以为孙高第会等你?

丁胜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揶揄地看着他:怎么?你打算捡漏?

杜沧海觉得这话没法说了,起身,说:你好好保重吧。

丁胜男说:杜沧海你要真对我好,就给我送两条烟来。

杜沧海回头看她,半天没说话。丁胜男内心里的虚弱,像突然的洪水泛滥样就要铺天盖地地淹没了她,泪就滚了下来,说:我不抽,给里面的大姐。

杜沧海说:明天吧。

即墨路上从监狱出来的人多,关于看守所和监狱里的事,他没少听说,这些人在外面混的时候,未必有老大,可进去了,都有老大,想在里面呆着不遭罪,就得好好孝敬老大,女监也不例外。

第二天,杜沧海买了几条烟和点心,给丁胜男送了去,因为昨天见过了,今天就没见着她本人。

回家路上,想丁胜男的人生,等她出来,就三十岁了,到时候,工作肯定没了,运气好些,家里父母还在,可她的人生,又会怎么样呢?她爱孙高第,可孙高第会等她吗?

杜沧海一遍遍地问自己,如果我是孙高第,我会等她吗?

最后,他在心里坚定地回答自己:会!

然后,他去外贸公司找了孙高第,把他叫出来。

两人站在街边,孙高第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拿了根进口烟给他,说:听说你小子发财了。

杜沧海表示他不抽烟,然后说:小子不是你叫的,我叫杜沧海。

孙高第边点烟边看着他,说:找我有事?

杜沧海说:丁胜男挪用的钱是不是给你了?

孙高第的眼睛跳了一下,狠狠抽了口烟,吐出来,说:杜沧海你狗拿耗子吧?

杜沧海说:我有这爱好不是一天了,说,是不是你花了?

孙高第说:放屁,丁胜男什么货色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吃爱穿爱打扮,多少钱都不够她造的。

杜沧海说:在这之前,你让丁胜男找我借过钱?

孙高第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会找你借钱?杜沧海,你别挣了几个鸟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他妈的孙高第是那种借钱花的人吗?

杜沧海说:丁胜男说你借钱做生意。

孙高第把烟扔地上,狠狠拿脚踩了,说:杜沧海看在咱俩同学一场的份上,今天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可你要再找我说这种混帐话,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说完,转身就走。

杜沧海一步追上去,一把薅住了他上衣,说:孙高第你这王八蛋,让一女人替你扛事,还是个男人嘛你?

孙高第挣扎了一下,没挣出来,就胡乱拳打脚踢着让杜沧海放开他,再不放开他就喊人了。杜沧海说:你喊!有本事你就喊!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专坑女人的怂货怎么解释你干下的缺德事。

孙高第当然没喊,问杜沧海想怎么着。

杜沧海让他去公安机关自首,坦白丁胜男挪用公款是在他的教唆下,而且公款也是他用的,然后退赃,争取给丁胜男减刑。

孙高第就呸了一口,说:杜沧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不就是喜欢丁胜男吗?我告诉你,没用!一个女人只要心里没你,你就是为她把头丢了,她都不会领你的情。我告诉你吧,丁胜男的破事跟我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她说钱是找你借的,出了事我才知道是她妈的挪用的公款,我还是受害者呢,我找谁叫冤去?

杜沧海一下子就哑然了,觉得这事不是没这可能,女人一旦爱起一个人来,都恨不能挖心剖肺做给他吃,挪用公款讨他欢心才到哪里。

就松了手,悻悻走了。一个礼拜后,他收到了丁胜男的信。

那天的阳光很好,他站在院子里,展开信,慢慢地读,好像他还是个小小的孩子,信纸上的字,就是一颗颗珍贵的糖豆,生怕吃快了,糖豆就没了。

杜沧海:你好。

犹豫了好几天,我还是想给你写封信。

我猜,看完这封信,你可能会骂我贱。骂就骂吧,反正进都进来了,在世人眼里,我已经是最肮脏不堪的人,就不差你一个人的瞧不起了。

关于我为什么犯罪,你就忘了吧,不要追问,也不要再去责怪任何人了,都是我自己作的。

我爱孙高第,我知道,你看到这几个字,会嗤之以鼻,觉得孙高第不值得我爱,他也不爱我。是啊,我知道孙高第不怎么爱我,他也不会等我。等七年以后,我出来,孙高第说不准已经是谁的丈夫或哪个小孩的爸爸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讨厌自己是大粪场旁边长大的挪庄人,我想做火车站东的人,像孙高第家,何晓萌家似的,家里有客厅有抽水马桶还有保姆,那样的生活,我们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都不一定拥有。

你可能会瞧不起我,觉得孙高第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又自私,为什么我要巴结他。可是,杜沧海,你想过没有?我们所有的努力打拼,都是为了活得更好一点,活得更好一点的意义是什么?吃得好穿得时髦吗?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是让人瞧得起、尊敬我们吧?我觉得孙高第他们家就有这种东西,每当说起他们的时候,至少我的敬仰都是油然而生的。爱一个人,有很多理由,我觉得爱一个人的家世、爱一个人有钱,一点也不比爱一个人的相貌、人品、思想要低下。这些东西都是无形的,你能说哪一部分比另一部分高贵吗?如果一个人不勤劳也没思想没智慧没人品,别人会和他合作让他成为有钱人吗?不会,所以,女人都爱有钱人是对的。钱代表了一切的好。穷也代表了一切的可恶,也没有错。

所以,杜沧海,你不要可怜我,我也不觉得我是咎由自取,我只是夭折在了追求梦想的路上,无论孙高第怎么对我,我都很爱他,为了让他娶我,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虽然我知道他不会娶我了。

再见,杜沧海,别来看我了,里面又不能化妆,我讨厌别人看到我灰呛呛的样子。

丁胜男

杜沧海高高地擎着信,只觉得白纸上的黑字,字字锥心,眼泪就慢慢滑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一切的奋斗,都是没意义的,在家躺了好几天,没货卖,大狮子都急了,跑到家里看他,说:老大你怎么了?

杜沧海说:没意思。

大狮子说:挣钱啊,挣钱怎么会没意思,有钱了,风风光光娶媳妇,高高兴兴生儿子。

杜沧海爱搭不理地看了他一眼:找到帮你生儿子的人了?

大狮子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说:差不多了。

杜沧海懒得理他,翻了个身,脸朝里躺着,让他这几天自己踅摸点东西卖,他不想出去进货。大狮子坐在床沿上,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吭哧了半天,杜沧海让他吭哧烦了,坐了起来,说,有话就说。

大狮子说:你前阵不进了批手表嘛,咱街上的人都知道了,好几个找我打听的。

打听什么?

你从那儿进的。说着话的时候,大狮子嗓门低低的,好像自己知理亏似的。杜沧海瞄着他,猜肯定是他也想知道,这几年大狮子的货,大多是从他手里拨过去,赚得少,自己进的话,赚得多,就说:再进货你跟我去吧。

大狮子高兴得嘴都快咧后脑勺去了,说:真的啊?

杜沧海点点头:不管谁问,都不能说货是从哪儿进的。

在即墨路干了几年,杜沧海已经摸着规律了,只要一家进的货好卖,其它家马上就会跟风上,结果,原来一家卖的时候能卖十块的衣服,大家都进了就只能卖六块了,这让杜沧海深恶痛绝,觉得同行之间也应该有点商业规则,不能干什么都一窝蜂似地上。

偌大一个即墨路市场,要百花齐放,各有特色才是最好的,只可惜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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