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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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杜沧海跟夏敬国登上了前往上海的客船,因为内裤的前面缝着人民币,每走一步都很别扭,像个伪装的孕妇。夏敬国看他走路,就笑,说:一看你走那两步,就知道你把钱缝短裤里了,自然点,忘了那点钱,就当你肚子里多装了一泡屎!

虽然每天忙着赚钱,可夏敬国对钱,总是大大咧咧的,全然一副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去赚的德行。

可是,还没等杜沧海学会忘掉小腹上驮了一包人民币,大海就让他忘记了。

轮船一开,就在海上上下左右地晃荡,杜沧海的不幸就开始了。

他晕船!晕得不仅把母亲早晨给他煮得荷包蛋吐了个干净,胆汁也吐干净了,而且肚子里的五脏六腑似乎也拥挤着想从口腔中跳出来。

杜沧海也算个吃得起苦的硬汉,却受不了强烈的晕船折磨,他想逃离轮船,可轮船已经开出去几十海里了,不会因为他晕船而调头回去。

杜沧海吐得面无人色,夏敬国吓坏了,怕他吐出个三长两短来,没法和他父母交代,去找船上负责的,要求放个救生艇下去,他载着杜沧海划回青岛,被严词拒绝了。负责人说在海上抛弃乘客是严重违法的,夏敬国这是要害他去坐牢。

夏敬国说:我们自愿的,不是你们抛弃乘客。

负责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告诉夏敬国,这趟航线他跑了二十年了,晕船的,多严重的都见过,死不了人。

杜沧海一听就急了,要跳海,说游也要游回青岛,被夏敬国死死抱住了,杜沧海拼命挣,从甲板的这头折腾到那头,吐得面色死灰,身子软绵绵的,还挣扎着要往海里爬,船上的工作人员怕出事,和夏敬国一起,把杜沧海架进了船底的工具舱,往他身上绑了两个救生圈,扔给他一只桶解决大小便和呕吐物,就给锁在了里面。

工具舱不大,也就四五个平方,里面装着缆绳,救生圈和船上用品,杜沧海就像个汉堡包一样被两个捆在一起的救生圈夹在中间,虽然这丝毫不能减轻晕船带来的条件反射一样的生理反应,但至少东倒西歪的时候,磕碰不着。

杜沧海歪在一团废弃的缆绳上,气喘吁吁地看着舷窗,看得眼珠子都疼了,胃还在试图从喉咙翻出来,胃里,却已无物可吐,可他的嘴,还是条件反射似的一张一张的。

那是第一次,杜沧海知道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能活着上岸,这辈子都甭想让他再坐一次船。

整整两天两夜,杜沧海像只仓鼠,被锁在工具舱里,夏敬国来看过他几次,给他喂点水或吃的,都是前一秒吃下去,下一秒原样吐出来,夏敬国真给吓坏了,说早知道这样,打死也不带他出来。

杜沧海虚弱地笑了笑,说了一个字:别……

晕船虽然把他折腾得三魂丢了两魂半,但对未知的生活,杜沧海依然满心憧憬。

船到上海,一踏上陆地,杜沧海只想吧唧一下,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睡他个昏天黑地。

可夏敬国不仅不让他躺,连磨蹭片刻都不行,因为这一船,不少是青岛来进货的,动作稍微一慢,货就让别人抢光了。

杜沧海在船上吐了两天两夜水米未进,走都走不快,哪儿还有力气去抢货?又不想拖累夏敬国,就让他别管自己,他要先找个地方坐会,吃点东西就去找他。

夏敬国把要去的地方写了张纸条往他手里一塞就走了。

杜沧海在马路牙子上坐了一会,找了家云吞馆,要了碗云吞,上海人吃东西精致,一碗不够塞牙缝的,就又要了三碗,四碗云吞下去,才觉得精气神像只出走的小畜生,在热腾腾的云吞的召唤下,又回来了。

走出云吞馆的时候,余光扫见服务员边收拾他吃空的碗,边不可思议地摇头。杜沧海打了个舒服的饱嗝,笑了。

等他按照夏敬国给的地址找过去时,箱包厂批发部的几个人,正闲极无聊地东依西坐,用他听不懂的沪上方言聊天。杜沧海就觉得不妙,凑上前去问,还有没有旅行包批发,一个中年妇女语速飞快地说没得了没得了。

杜沧海甭提多沮丧了,又在门口溜达了几圈,也没看见夏敬国,就懊恼地想,难不成这一趟罪就白遭了?

杜沧海个子高,在门口溜达来、溜达去不走,让批发部的几个人很警觉,毕竟,刚刚经历了一轮疯狂到可以媲美抢劫的批发,出纳的抽屉里塞满了现金,他们不得不小心。几个人相互丢了个眼色,一个稍微年长点的男人跟大家点点头,走到门口,和颜悦色地问杜沧海是不是来批发旅行包的。

杜沧海说是。男人说他们厂批发部一周就批这一次,他想要的话,只能等下周。一想要在上海住一周,吃喝住哪一样不要钱?杜沧海就毛了,说:住一礼拜你们管吃管住啊?

杜沧海身材高大,语气又凶巴巴的。男人有点打怵,说了句莫名其妙啦,转身就回了批发部。

杜沧海知道再等下去也是无用,可找不到夏敬国,又不敢走开,因为夏敬国说的,让他到这儿来找他,再没给第二个地址。

杜沧海见批发部的人像机警的麻雀一样,时不时地往自己这边扫一眼,也觉得无趣,就走远了点,刚想找个地方坐下,满头大汗的夏敬国张张望望地来了,见他两手空空,知道他没抢到货。说没事,他抢了四箱,实在不行就分给他两箱,总不能让杜沧海白跟着他遭了这趟罪。杜沧海知道,做买卖这事,能抢着货就是抢着了钱,夏敬国给他两箱就等于是给他钱,怎么好意思?忙说不用不用。

旅馆夏敬国已经找好了,货也放下了,还有三天才有回青岛的轮船,问杜沧海是跟他们一起走呢还是坐火车回去。

如果是坐火车的话,现在就去排队买票都未必买得上。

杜沧海想,既然铁了心要做买卖,尤其是这种长途贩运,就得适应坐船,要不然,出趟门得花好几天的时间排队买车票,买卖就不用做了,遂一咬牙,说:坐船。

夏敬国说:能行吗?

杜沧海斩钉截铁地说:行!

夏敬国想拍一下他的肩膀,可他个子太矮,够不着,只好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说:有点能成事的气魄,是个爷们。

杜沧海就笑,夏敬国又说:要是我有个闺女,非逼着你娶了她不可。

杜沧海就笑了一下,没出声,想起了丁胜男,也不知道她和孙高第怎么样了,听说孙高第进了外贸以后,人前人后愈发趾高气扬了。杜沧海暗暗叹了口气,说:夏叔,你要喜欢一个女人,在不在乎她和别人睡过?

夏敬国就歪着头,仰起脸打量他,说:你喜欢的女人和别人睡了?

杜沧海不想撒谎,就嗯了一声。夏敬国问怎么个情况。杜沧海就说是他同学,可是她喜欢别人。

夏敬国问:她对你好吗?

杜沧海摇摇头:她要对我好,就不会去和别人睡了。

夏敬国就摆摆手,说:等你到了我这岁数,就明白了,这算个屁,你小子给我记住,在男女这点事上,你喜欢的人没喜欢到,只能是你的遗憾,可是特别喜欢你对你也特别好的人离开了你,才是你的伤害,和伤害相比,遗憾算个屁。

可杜沧海还没到夏敬国的岁数,正是把遗憾当成世界给自己挖了一大坑而痛不欲生的年纪,所以,并不曾想起吴莎莎,半点也没有。

2

第二天,夏敬国带杜沧海逛外滩,因为没抢到货,杜沧海干什么都没心思,一路上,不管夏敬国说什么,都应得没精打采,夏敬国都烦了,说:你小子怎么瘟鸡似的?

杜沧海说:头疼。

夏敬国说可能晕船晕的,还没返过劲来:要不咱回去睡一觉,晚上我给你找个上海小姐。

杜沧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觉得挺耻辱,说:夏叔我不反对你找小姐,可你别和我说这样的话。

夏敬国说:找小姐怎么了?找小姐比谈恋爱干净多了,有多少恋爱谈得跟演戏似的?还不如找小姐,明码标价,愿意就脱裤子,不愿意就白眼都不屑得看。

说这些的时候,他们在公交车上。夏敬国因为是剧团出身,普通话说得又特别好,不管天南海北,是个人都能听明白了,嗓门大,说这么露骨的话题,不少人回头看他们,弄得杜沧海如坐针毡,等车到了站,突然起身说头疼得越发厉害了,就不去外滩了。说完,不等夏敬国反应,就下了车,站在路边,看公交车载着气急败坏的夏敬国徐徐远去,就觉一阵轻松,像瞬间脱掉了一身带刺的沉重盔甲。

杜沧海晓得到马路对面坐上公交车就回旅馆了,可出都出来了,总想多看看,才觉得这趟船票钱没白花,就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溜达。

溜达到一家商场前,就见一三十来岁的女人,站在马路边,眼前摆了一箱子,箱子上摆了一副镜片是黑色的眼镜,有个年轻男人走过来,拿起来戴上,仰头看了一眼太阳,又看了看杜沧海,原本很平常的一男人,戴上这黑色的墨镜,就显得帅气加神气了。

杜沧海就看呆了,凑过去看。年轻男人问多少钱。女人说五块。

年轻男人嫌贵,又放下了。杜沧海就拿起来,戴上,学着年轻男人的样子,望了一眼太阳,奇怪,原本刺眼的太阳,戴上眼镜以后,刺猬一样散发着耀眼光线扎眼珠子的太阳变成了一枚温润的鸡蛋,看上去软绵绵的,柔和极了,他又看了一眼大街,整条大街也温柔了下来,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大概是听他北方口音,女人脸上就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几乎夺也似的从他手里拿回眼镜:买不起别乱动!

杜沧海就觉得愤怒像头小畜生,冷不丁被人抽了一鞭子,就想拱着跳出来,就直直地瞪了女人一眼。

年轻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给女人,拿起墨镜,瞥了杜沧海一眼,说:这是墨镜,遮阳,夏天戴着太阳不刺眼睛。说完,打着口哨走了。

女人收好钱,戒备地看了杜沧海一眼,抱起箱子就走。

杜沧海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就想青岛人夏天喜欢去海边玩,有这墨镜戴着,就不晃眼了,想问女人墨镜是从哪儿进的,就扯着嗓子哎了一声。

他一哎,女人走得更快了,杜沧海忙快步跟上去,女人就更紧张了,抱着箱子几乎是一溜小跑,路过一家日杂店时,快步拐了进去,进门前警惕地回头瞪了他几眼,杜沧海让她瞪得讪讪的,可又太喜欢她卖的眼镜了,就跟进去搭讪说:大姐,你的眼镜从哪里进的?

女人依然满脸警惕,并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严肃地问他想干什么。她的沪上方言又快又尖利,马上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杜沧海依然好声好气,说:大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喜欢你卖的墨镜,想问问你从哪里进的货。

见周围人的目光已经被自己吸引了过来,女人大概觉得自己安全了,一脸调侃的藐视说:个小赤喽,想搭讪阿拉侬也在家练好了再出门啦。

杜沧海知道她把自己误会成一个专门搭讪女人的地痞小流氓了,就笑着解释说:大姐,你误会了,我真的是想知道你的墨镜是从哪里买的。

女人哼了一声,说:阿拉为什么要告诉侬?

说完,转身走了,杜沧海想追上去问,才走了一步,女人突然回头,指着他的脚,斩钉截铁说:阿拉告诉侬,小赤喽,侬敢再跟阿拉一步,阿拉就喊警察了!

杜沧海只好收了脚,日杂柜上的一中年妇女大约看出来了,杜沧海不是那样的人,就招招手,说:侬过来。

见她似乎并无恶意,杜沧海就过去了,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大姐。中年女人问他跟那女人打听墨镜干什么?杜沧海就坦诚地说自己从青岛来的,觉得那墨镜挺好,想打听打听批发点回去卖。

中年女人问他想要多少。杜沧海心里一喜,突然觉得有门,说:这得看多少钱一副了。中年妇女沉吟了一会,说:好像一块左右吧。

听她这么一说,杜沧海就晓得,她一定知道哪里有卖了。就忙说如果一块的话他要600副,如果一块一一副他要500副。中年妇女让他等会儿,她去经理室打电话问问。

没想到瞎转也能转出商机来,杜沧海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嗯了一声,中年妇女就往柜台后的办公室去了。

没一会,中年女人拎着包掀开柜台上的挡板出来,小声说她亲戚家的厂里就生产这种墨镜,款式很多,如果杜沧海真要,她就领他过去。

杜沧海心下一阵狂喜,连说了好几个我要。中年女人用眼睄扫了他一眼,匆匆出了菜店。杜沧海读懂了她的眼神,跟了出去。中年女人推起一辆单车,问杜沧海会不会骑,杜沧海说会,她就把车把送到了杜沧海手里,让他骑着驮自己过去。杜沧海局促了一下,觉得自己和她又不熟,骑车驮着她有点别扭,说坐公交去吧。中年女人半是普通话半是上海话说:侬钞票多得花不了哦?说着,把自行车车把往他手边送了送,说:侬个子老大的男人,阿拉驮不动侬。

上海人的精打细算,杜沧海早就听说过,今天终于见识到了,就笑着接过自行车,骑上去,中年女人坐上来,有点担心地看着杜沧海宽阔的后背,忧心忡忡地嘟哝了句杜沧海这么大个子会不会骑坏她自行车。

在中年女人的指点下,杜沧海左拐右转地骑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一家光学眼镜厂门口,中年妇女让杜沧海在门口等着,她进去找人。

没多一会,中年女人领着一男人出来。说墨镜他们厂生产,批发一块一一副,听说外地的贩子拿回去都卖四五块呢。杜沧海在心里飞快地换算了一下利润,激动得心脏都快从胸口蹦出来了,也顾不上多想,忙说我要五百副。

就这样,杜沧海顺利地拿到了五百副墨镜。回旅馆路上,突然想,应该给中年妇女点酬谢的,可天色已晚,就想明天买点礼物去日杂店答谢答谢人家。回去跟夏敬国也这么说。夏敬国就笑。笑得他心里都发毛了,夏敬国才说你以为她是学雷锋啊?

杜沧海说:就算不是学雷锋,至少人家特是热心肠。

夏敬国说:你小子,还做生意呢,早着呢,慢慢学吧。

见杜沧海一脸不解,只好给他解释说:南方人,精着呢,肯定扒你一层皮。

扒一层皮是青岛方言,就是中间一转手,就扒掉一层利润的意思。

杜沧海说不可能。和他争得面红耳赤,说夏敬国不该把人心想得那么阴暗。夏敬国哼哼地冷笑,让杜沧海等着瞧。

晚上,夏敬国问杜沧海跟不跟他出去。杜沧海想起他白天说要找上海小姐,就一阵说不上来的生气,说不去!夏敬国说那等会我领人回来,你回避回避。

杜沧海白了他一眼,没吭声,果然,没一会,夏敬国领了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的回来,看上去皮肤挺好,见房间里还坐了一个人,就一脸正色地对夏敬国说我们说:我说的是一个人的价钱。

夏敬国说:一个人,一个人。然后看着杜沧海说:我这小兄弟,你倒找钱他都不弄你。

杜沧海让他说得一阵反胃,拎起上衣就出去了。在街上溜达到半夜,等他回去,夏敬国已经睡地鼾声四起,躺在黑暗中,杜沧海脑海里全是夏敬国和那个女人的赤身裸体,他咋也想不明白,男人女人也不认识,又没感情,怎么能给点钱就那样……

想了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夏敬国又去逛商场,给儿子买了块手表,都出了商场了,又折回去,给前妻也买了一块。见杜沧海一直冷眼看着,就笑笑说,好歹我俩一起造了个儿子。杜沧海说你儿子都不姓夏了。夏敬国说不姓夏也是我的儿子,晓得不?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血脉。说着,拍拍自己的胸脯,又拍拍杜沧海的胸脯说道:别以为你是你自己,我是我自己,咱谁也别牛逼,都是祖上血脉的过河石。

很多年后,杜沧海知道了基因这个词,想起当年夏敬国说的这番话,不由得就很佩服他,是啊,在岁月的长河里,我们的肉身,不过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我们的基因要借助着它们,才能传递下去,仅此而已。

第三天,他们启程回青岛,有了来时的经验,杜沧海不想再让夏敬国跟着操心,一上船,就主动找船上的工作人员,好话说尽,人家才答应把他锁进工具舱。

杜沧海在工具舱里翻江倒海地吐了两天两夜,吐回了青岛。下了船,先回家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去即墨路卖墨镜。

说真的,虽然觉得墨镜,但销路怎么样,他心里没底。

即墨路上卖东西的人越来越多,从毛巾围巾床单纱巾各种包以及日常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各自占一段马路牙子,都是以树和树之间的距离为界限,但凡看到两棵树之间扯着一根不管什么颜色绳子,那么绳子下的这一小块地面就是有主的,一过上午九点,人就推着拖着或是扛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来了,卖什么的,把什么拿出买摆在纸箱子上面。

杜沧海跟着夏敬国卖拉毛围巾的时候,就占好了自己的地盘。两人打斜对面,但位置都很好,在即墨路和潍县路交叉路口,卖拉毛围巾的时候,两人一个路口的西北,一个路口的东南,不管东南西北,只要是打这路口经过的人,一个也漏不掉。位置好,卖东西快,很多人眼红,为了抢这摊位,杜沧海和人打了不少架,倒不是杜沧海横或是人看杜沧海好欺负,而是以前他没辞职,就傍晚和礼拜天来帮夏敬国卖围巾,这么好的位置大多数时间空着,虽然夏敬国在,可一个路西北一个路东南,光生意就够他忙的,再加上新来抢摊位的,哪一个都不是善茬,他哪儿看得住?可他看不住,杜沧海下了班就没地方卖了,他倒不想和人抢,可抢不回来,他围巾没地方卖,往哪儿站人家都认为他是侵占了别人的地盘,逼得他没办法,只好一次次和抢他摊位的人使狠斗勇,打了不少架,可是今天打跑了张三明天又来了李四。最后,来了一个叫大狮子的,隔三差五占他地方,屡打屡败却就是屡教不改。

3

大狮子因为打架斗殴坐了两年牢,出来后就不了业,和家里人相互看不顺眼,就出来继续耍狠斗勇。耍了一阵,照样一分钱难倒他这个英雄汉,就觉得没劲。可坑蒙拐骗偷这些损事他干不出来,没收入,可饭还是要吃的,因为进去过,家人觉得丢脸,看见他就头皮发乍,当然不会给钱。

让钱憋坏了的大狮子就到处溜达,溜达到即墨路瞎玩,玩来玩去就玩熟了。即墨路虽然是全市著名的恶人街,可不管怎么恶,大家对人品的最基本要求还是一样的。大狮子虽然进去过,但本质不差,热情似火,没歪歪心眼,只要你肯说他好,他就恨不能从身上割肉炒给你吃。所以,即墨路上的摊贩们并不讨厌大狮子,如果谁家进货多,又卖得旺,忙不过来,就会喊大狮子帮忙,像当初杜沧海帮夏敬国卖围巾一样,挣提成。

占杜沧海的摊位时,大狮子心里也发虚,可帮人卖东西挣提成,本身利就薄,不占个好地角就卖不动,一天吆喝下来,嗓子都哑了也挣不出包烟钱,逼得没辙,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这是被杜沧海揍了一顿后,大狮子哭着说的。

或许读者们会很奇怪,他是大狮子啊,听上去很威武,怎么能打不过杜沧海?

是的,他叫大狮子。但大狮子这个名字的由来,不是他特别能战斗,而是他有一头浓密而天生蜷曲的头发,让他的脑袋看上去特别大,很像年画上的公狮子,于是就有了这个诨名。

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杜溪说她要和杨松林结婚了,杜沧海才知道大狮子的本名叫杨松林。

在达成和解前,杜沧海和大狮子打了不下十次架,有夏敬国打着下手,次次都把大狮子揍得不轻。后来,工商所的梁所长知道了,把他们叫到馅饼粥吃了顿羊肉泡馍,就解决了。杜沧海不在的时候,地方归大狮子用;杜沧海来了,大狮子无条件让地方。

时过多年,杜沧海每每回想起梁所长,隆重的敬意就会从内心深处悠然而起。

几年而已,即墨路从一条横在胶州路北面的老街,一天天成长为全市闻名的商业街,它生机勃勃地野蛮生长,看似群狼四起,却也盗亦有道。尽管它是声名狼藉的恶人街,但全市甚至周边城市的时髦男女都知道,这里有最新潮的时装鞋帽,所以,一到周末,整条即墨路挤得水泄不通。用夏敬国的话说,拉泡屎包一包,摆在即墨路上都能卖掉。

据说,真有人这么干过,拉了泡屎,用塑料薄膜包了,捏走了形,说是外地深山老林里的名贵药材。还真让人买走了。不过,卖屎的那个,在某个晚上,被几个戴着口罩的人痛揍了一顿,因为他坏了即墨路的规矩。在即墨路,你可以卖高价,可以挣大钱,但是不能骗人。

那顿揍,是因为他想当颗坏掉一锅汤的老鼠屎。

据说,杜沧海是整条即墨路上唯一一个主动砸了铁饭碗做买卖的人,所以,这群热血澎湃的、牢里出来的、社会上待业的乌合之众,对他,就格外高看一眼。

有了梁所长给规定的君子协议,只要杜沧海一去卖东西,大狮子就得给他腾地方,以前杜沧海上班的时候,大狮子卖一个白天也挺好的,可杜沧海也从单位下来了,这摊,就得天天出,意味着大狮子永远失去了立足之地。

看大狮子整天可怜巴巴地被这个嫌弃被那个撵,杜沧海于心不忍,就把自己的货稍微一收拢,让出来一米长的地方给了大狮子。大狮子总算有了自己的地盘。也是因为这,在大狮子眼里,这个比他小三岁的杜沧海,简直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每每见了,都要必毕恭毕敬地喊他老大。

周围的人听见了,就笑,说:大狮子为了一米见方的地盘拍杜沧海马屁,拍得脸都快不要了。大狮子也不脸红,理直气壮地说:杜沧海这老大我认定了,怎么着?当年杜月笙在上海,不管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哪个敢不尊他一声爷?

杜沧海一听就急了,想起了跟父母的承诺,社会上的流气,坚决不能沾染,就忙说:大狮子!你瞎叨叨什么?

杜沧海和即墨路其它商贩最大的不同就是,被逼急了,他可以打架,但是从不说脏话,更不骂人。

大狮子说:杜沧海,你虽然比我小,可你仗义,能容我有一席之地找碗饭吃,你就是我老大。

总之,从那以后,不管杜沧海应不应,大狮子就一直喊他老大。杜沧海也不应,就当这声老大是他的外号了。

从上海带回来的500副墨镜,杜沧海留了几副。杜溪,丁胜男,郭俐美,吴莎莎,人人有份。

杜溪喜欢的不得了,连在公交车上卖票都戴着,引得不少好时髦的年轻人来问她从哪儿买的,杜溪就自豪地说即墨路!

无形中,倒是替杜沧海打了广告。

杜沧海从上海进回来的500副墨镜,两天就卖完了。用夏敬国的话说,这哪里是卖?简直就是抢,其中,大狮子帮他卖了一百副。

杜沧海想去给丁胜男送,都走到她家门口了,又折了回来,怕她妈见是他,又会说些让他不自在的话。第二天,就去了物资站,把丁胜男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