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真是这样的,因为曾经进去过,大狮子在家不怎么招人待见,尤其是他的哥哥和姐姐,谈恋爱那会,都恨不能家里没大狮子这个弟弟。父母也羞于在人前提起他这儿子,活脱他就成了全家人脸上的一块黑胎记,个个恨不能先拿去而后快。可后来他跟着杜沧海赚了钱,不仅给家里置办了冰箱和电视机,还给哥哥和姐姐买了,让哥哥在丈母娘家、姐姐在婆家,都特有面子。人有了面子,腰就直了,过后回念起这面子的来由,当然也不会狼心狗肺地忘了他这弟弟。所以,随着大狮子挣的钱越来越多,他在家里的地位,也被一张人民币一张人民币地垫了起来,尤其是当他把杜溪这个在正经国营单位上班的漂亮姑娘领回家,他爸妈突然觉得,儿子坐的那两年不是牢,而是去镀了一层金,现在,是金光闪闪地回来往他们脸上打光了。于是,他们不仅改变了对大狮子的态度,对杜溪也好得要命。杜溪去他们家,从来都是好言好语地恭维着,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因为她的弟弟就是他们儿子的大救星啊,要不是杜沧海,哪儿有他们儿子的今天?这是大狮子亲口和他们说的,所以,既然享了儿子的福,这个情,他们一定要领,要记在杜溪身上。
见杜溪真的要去大狮子家,赵桂荣就更急了,忙让杜沧海拦下她,然后,就跟个含辛茹苦的老母亲死死抱住随时要离家出走的逆子一样抱着杜溪呜呜地哭。
是的,除了呜呜地哭,赵桂荣毫无办法,因为她太了解杜溪,早就被家里的四个男人惯坏了,想摘星星就没人给月亮啊,结果呢,造就了她想往东就没人能把她领到西面去的倔强。
就这样,杜溪成功地把他们绑架成了自己的战友,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杜建成。如果他反对的话。
杜建成果然反对,但他反对的方式,是对杜沧海下手。
这天晚上,杜沧海一进门,迎面一个马扎就飞了过来,不偏不移砸在鼻梁上。
血流如注。
杜沧海的鼻梁被亲爸一马扎给砸断了。他仰面躺在治疗椅上,看大狮子像个一门心思要讨他欢心的太监似的转来转去,杜沧海就恨不能踹他一脚。
就算杜建成再不同意杜溪和大狮子的婚事,在这个家里,也成了好汉难敌众拳。
3
杜天河大学毕业了,分在一家文化单位,很受领导器重,也是因为杜溪的婚事,杜天河,不,不仅仅是杜天河,除了杜溪之外的全家人,都对杜沧海有意见,连挺着大肚子过门的郭俐美都在家庭会议上指手画脚,说就凭杜溪的人才,要不是杜沧海她怎么可能嫁给大狮子这种社会小混混?她甚至怀疑,杜沧海是为了让大狮子永远做他的狗腿子而故意把亲姐姐搭上去的。为这,顶着一鼻子白纱布,活像戏剧里的小丑似的杜沧海和郭俐美差点掀了桌子。郭俐美也不示弱。说:杜沧海你别以为你挣了一吊铺钱就有本事了,有你难看的那一天!
赵桂荣不高兴了,觉得郭俐美这话里有诅咒的成分,就说:小郭你要说看不好小杨就直接说看不好小杨,这事也不能都怨沧海,杜溪又不是三岁两岁孩子,沧海让她跟谁她就跟谁了?
郭俐美嗤之以鼻,说烈女还怕缠缠男。意思是杜溪再有主见,也架不住大狮子死皮赖脸的纠缠,缠来缠去把不住裤腰带,怀了人家的种就成了人家砧板上的肉!
杜建成觉得这话难听,硌耳朵眼,起身出去了。
郭俐美这么说杜溪,赵桂荣脸上也挂不住,就讪讪说:小郭,当初你也是挺着肚子进的门,和杜溪就谁也别说谁了。
郭俐美被人揭了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挂不住,一把抓过杜甫就打,边打边说:我叫你来的不是时候!叫你来的不是时候!
杜甫本来自己玩好好的,冷丁被抓过来打了一顿,就懵了,张嘴大哭,杜长江忙一把拉过儿子揽在怀里,说:你拿孩子撒什么气?
杜沧海虽然也心疼侄子,但在心里,却冲母亲竖起了大拇指。
郭俐美啐了杜长江一口,说:杜长江,你看着没?你们老杜家长枪短棍地冲你老婆来了,亏你还数落我?你良心让狗吃了你?!儿子是自己个儿在我肚子生根发芽的?
已经习惯了端干部架子的杜长江让郭俐美抢白了几句,就觉得自己好容易提升起来的形象,又被拖到阴沟里去了,就很生气,吭吭了几下嗓子,见还是没震住郭俐美,就吼道:郭俐美,有帐回家再算!
郭俐美胀红着脸,一把抓起包就往外走,边走边大声说:是我没脸没皮,非要进你们老杜家的门!杜长江,你要是个有骨气的,这就和我离了娶个要脸要皮的!
赵桂荣也自觉刚才话重了,忙一把拉住了她的包,虎着脸说:瞧瞧你这身本事,我为啥说你?还不你自己惹的?真是的,我要不敲打敲打你,往后你是不是得天天拿杜溪的肚子说事?就杜溪那脾气,咱家还有安生日子过?
郭俐美挣脱了赵桂荣的手,气冲冲回娘家了。
没一会,郭俐军来了,因为杜沧海的一竹竿,本来有望进百货公司的郭俐军只能去了造纸厂。造纸厂在胜利桥,散发出来的臭味,隔好几里就能闻见,天天被这臭味熏着,郭俐军心情坏得很,一想起杜家就牙根痒,尤其是杜沧海,每当痛恨造纸厂的时候,他都恨不能把杜沧海抓过来暴打一顿以泄心头之恨。
郭俐军进门就把赵桂荣的脏水桶踢翻了,脏乱腥臭地淌了一屋,把赵桂荣吓了一跳,说:小郭你这干什么?
郭俐军指着赵桂荣的鼻子说道:你们欺负我姐不是?我问你!我姐挺着肚子嫁过来的不假,可我姐怀的是不是你们老杜家的种?你们要能说出半个不字,我这就领我外甥去派出所改姓,我他妈让他姓郭!
郭俐美从家里哭闹着走了之后,杜沧海就去即墨路忙了。因为要去书店买书,杜天河和他一起走的,家里只剩了杜建成老两口和杜溪。
杜溪年轻气盛,见郭俐军跟赵桂荣来横的,也不干了,从床上抄起鸡毛掸子比划着说:郭俐军,你这跟我妈说话呢!知不知道?我妈是你长辈,把你的脏手从我妈跟前拿走,要不然我给你敲断!
郭俐军脾气跟他妈有点像,欺负起比他弱的来,比谁都嚣张,真来个比他狠的,马上就蔫了。能一进门这么嚣张,是因为在胡同口看见杜沧海哥俩上了公交车走了,晓得一时半会不会有人回来治他。
可他没想到身材娇小的杜溪会这么横,更要命的是大狮子来了。因为昨天就听杜沧海说了,因为他和杜溪的事家里今天要召开家庭会议。大狮子知道这会一开,肯定没杜溪的好果子吃,就想帮她分担点,也算主动争取宽大处理,就光着脊梁,背上绑了根拖把杆来了,本想进门就给二老跪下负荆请罪,让二老高抬贵手成全他和杜溪,没成想家庭会议让郭俐美提前闹腾散了,正好碰上郭俐军在耍横。顿时,大狮子眼就亮了,简直天赐良机啊,若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所以,他二话不说,噌地一下,从背上抽下了拖把杆,照着郭俐军的小腿就扫了过去。
郭俐军应声倒地,两手抱着小腿,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大呼小叫,喊得活像腿骨被人敲成了两截,可把杜建成两口子给吓坏了。
大狮子没想到郭俐军这么没不禁打,原本还想大战上几个回合,在未来岳父母跟前好好表现表现,可一拖把杆下去,战斗就结束了,觉得没劲,就踢了郭俐军一脚,说:起来吧,别装了,打人我有经验,让你疼,可伤不着你骨头动不着你筋的。
这一幕太突然,杜建成有点缓不过神来。自从杜溪说怀了大狮子的孩子,非要嫁给他不可,杜建成就憋了肚子闷气,想哪天见着大狮子,非揍他个狠的不可。可在今天这场合下,他要真动手揍大狮子,会让郭俐军瞧了笑话去不说,说不准郭俐军也会趁机帮他搭把手,痛揍大狮子。
是,他是想揍大狮子,但是,那是他揍,别人插了手,就是欺负他们家人。因为,尽管一万个不情愿,杜溪已用肚子里的孩子绑架了全家,大狮子这女婿是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所以,他虎着一张铁板一样的脸,冷眼看着,看郭俐军从地上坐起来,抚摸着他被打疼的小腿哭着说我姐姐那是让杜长江欺负了,才挺着肚子进的你们家,你们还拿这事挤兑她,你们赚了便宜卖着乖,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
其实,从郭俐美哭着走了那会,赵桂荣就懊悔得要命,懊悔自己不该为了护闺女当着全家的面揭郭俐美的短。在这家里,杜溪是自家人,怎么打脸,都不见外也不记仇,可郭俐美不行,没血缘从中连着,再热乎也是客情,伤面子的话,不能随便说。想到这,赵桂荣就想给郭俐美个台阶下,去扶郭俐军起来,说都是她不好,一急之下,把话说重了。
打闹没有胜算,郭俐军也不傻,就借坡下驴,借着赵桂荣手上的劲站了起来,又坐到她递过来的凳子上,说因为这事,他妈在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赵桂荣就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嘴巴说我这张嘴啊!说着,就拿眼去剜杜溪,厉声道:都是让你气的!
服软的话,杜建成不愿意说,也不会说,更不愿意看赵桂荣跟一个晚辈服软,没面子,起身,背着手往外走,大狮子追上去喊了声爸。杜建成回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说真的,就冲大狮子给郭俐军小腿上既疼又没真伤着他的一拖把杆,这女婿,他打算认下了,要不然,他都不敢想郭俐军会闹成什么样。
走着走着,杜建成叹了口气,在心里说,就这样了。
4
杜溪嫁给了大狮子。在这一年的春末。
婚礼是在大狮子家的院子里办的,从外面请了厨师,又东家凑西家借地凑了十张桌子,摆了一院子。
新郎新娘要敬酒前,杜溪说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大狮子有点紧张,说什么故事非要在婚礼上讲?杜溪说你和我的故事啊。大狮子就嘿嘿地笑着挠了挠鬓角,满脸满眼都是幸福的样子。
杜溪就冲家人那一桌酒席深深鞠了一个躬,说:爸,妈,哥,今天我要给你们道个歉,为了让你们同意我们的婚事,我撒谎了。说到这里,她回头看着大狮子,满眼柔情地继续说道:其实我没怀孕,从正式谈恋爱到现在,大狮子碰都没碰我一下,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我嫁给他,为了逼你们答应,我要和他生米做成熟饭,等我怀孕了再跟你们逼婚,可他不干,说你们就我这么一闺女,万一你们死活不同意,非要把我们拆散了,如果他对我那样了,会会影响我以后的人生。爸,妈,就因为他这句话,我铁了心了,这辈子,除了大狮子我谁也不嫁……
说着说着,杜溪就哽咽了,赵桂荣的眼角也湿润了。杜沧海递给她餐巾纸时余光看见了杜天河,他怔怔的,有些失神,就猜是婚礼的气氛让他想起米小粟了,如果不是因为闯了那场祸,他们早就结婚有孩子了,就很愧疚,就叫了声哥。
杜天河歪头看了他一眼,勉为其难地笑笑,冲他举了举酒杯。
杜沧海说:哥,要是放不下小粟姐,就去找她吧,别这么僵着,两人都苦。
杜天河黯然说:她结婚了。
杜沧海一怔,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杜天河说大三的时候给她写过几封信,她都没拆。
见杜沧海很莫名其妙,就笑笑,说米小樱回娘家看见的,好几封我的信,都在她房间的梳妆台上放着,拆都没拆,米小樱就给我回了封信,说小粟谈了个男朋友,是部队上的,快结婚了。
杜沧海说:是啊,也不能怪她,都三十岁了。
杜天河点点头,过了一会又说因为毕业分配没回纺织机械厂,厂里催着他腾房子,他愁该怎么跟杜长江两口子说,怕被误会成是撵他们。
杜沧海说:你要不好开口就我说。
杜天河摆了摆手,说:机械厂那边,我先拖着,现在最要紧的是抓紧时间跟局里申请单身宿舍,申请好了,就让他们搬过去。
杜沧海说:能行吗?
杜天河沉吟一会说:我努力吧,从明天开始我住局里。
杜沧海说:单位是上班的地方,哪儿能住人?
杜天河说没事,他们办公室有张老式三人沙发,单位里谁家来了客人睡不开,都会去凑合一两晚上,他呢,只要局里不给分宿舍,他就在沙发上安营扎寨了。
杜沧海就明白了,杜天河睡办公室是为了逼着单位快点给分宿舍。据说,为了跟单位要房子,大伙是什么手段都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用不上的。就替杜天河难过,耍赖皮这事,单位里跑业务的、干保管的、干会计的、打字的、下车间的,都能用,被逼到份上了嘛,杜沧海也不会觉得怎么着,可杜天河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虽然他不吵不闹,还文质彬彬的,也要以盘踞在办公室沙发上这种耍赖的方式要房子,杜沧海就觉得那些书白读了,有损体面,就说咱不能换个办法?
杜天河侧脸看着他,问:换什么办法?
杜沧海竟一时无语。
杜天河说他对桌的老赵,老牌大学生,申请打了快十年了,局里没房子给,最后,他不得不让媳妇把孩子生在了办公室,局里走廊上整天晾着尿布摆着尿桶,还充斥着新生婴儿的啼哭,局领导这才给他分了两间阁楼。
杜沧海错愕,原来文化单位,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阳春白雪里透着贵气,也要放赖使横才能谋到一条舒服点的活路,突然就寥落得很。
大狮子和杜溪挨桌敬酒。杜沧海不喝酒,正东张西望着想避过去,就见有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他愣了一下,想,谁呢?新婚大喜的日子,可别闹幺蛾子,就起了身,走到门口一看,竟是何春熙!
杜天河去上海读书以后,何春熙就再没到家里去过,他也问过杜天河。杜天河说他把话说清楚了,她虽说要等,可能也就说说而已,四年呢,哪个女人的青春经得起四年的等待?
杜沧海叫了声春熙姐,问她怎么在这儿。
何春熙说,她家住大狮子家后面胡同,早就听说大狮子的女朋友姓杜,哥哥在上海读名牌大学,弟弟在即墨路做买卖,她猜可能是杜溪,刚才路过,看见门口贴着大红喜字,一问,才知道今天大狮子结婚,就想看看,新娘子到底是不是杜溪。
杜沧海请她进去坐,何春熙说不了,她没准备,不能空着手参加别人的婚礼。正说着,杜天河也出来了,喝酒喝得满脸通红,步履踉跄,扶着门垛才站住了。杜沧海知道他肯定被人灌了不少酒,山东半岛有个陋习,婚礼这天,男方家的亲戚,会一哄而上,不把来送亲的娘家哥哥弟弟灌醉不罢休,俗称灌舅子头,很有给女方娘家下马威的意味,意思是男方家势力也不弱,别仗着娘家有几个兄弟撑腰就想骑到男人脖子上!
杜沧海叫了一声哥,然后说春熙姐在。
杜天河晃了几下脑袋,看着何春熙,突然璀璨地笑了,说小何啊,你也结婚了吧?
何春熙怔怔看着他,有点难过,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杜天河醉醺醺问杜沧海怎么回事。杜沧海说我怎么知道?杜天河就追了几步,喊了声小何。何春熙就站住了,满眼是泪地看着他,杜天河就踉踉跄跄地过去了。杜沧海摇摇头,回了院子。
半夜了,还没见杜天河回,赵桂荣急了,催着杜沧海去找。
杜沧海就去大狮子家问了何春熙家的门牌号,敲开门,就见何春熙和父母正一脸严肃地说着什么,何春熙的眼红红的。杜沧海见杜天河没在,自觉造次,就问何春熙知不知道杜天河哪儿去了。
何春熙指了指里面房间,杜沧海这才从敞开的门缝里看见杜天河斜躺在床上,睡得鼾声四起。何春熙说你哥醉了,进门扎床上就睡了。
杜沧海说他可真会找地方睡,说着,就要去喊他起来,被何春熙拦住了,她说喝醉了的人,最好让他一口气睡饱了,不然会头疼。
杜沧海说可睡在这儿算怎么回事?
何春熙看看父母。何春熙的父母也说没事没事,今晚让春熙和我们睡一屋,让你哥睡那儿行了。
看这阵势,杜沧海就明白了,何春熙父母已把杜天河当准女婿待了,可杜沧海知道,杜天河没这个意,要不然,毕业一回来他就找何春熙了,如果让杜天河睡在这儿,麻烦也就来了,往后他和何春熙的关系怎么摆?
所以,杜沧海几乎是蛮横地说不行,必须叫起来,他一个大男人莫名其妙地宿你们家,这算怎么回事?说完,也不管何春熙眼里是哀怨还是眼泪,闯进去,把杜天河拎到背上就往外走。
何春熙见拦不住,只好帮他扶着杜天河,默默地往外走。
杜天河也一米八几的个子,虽不胖,但很结实,背着走了几十米,杜沧海就吃不消了,让何春熙帮忙拦辆出租车。把何春熙吓了一跳,说太贵了。
杜沧海说没事,几十块钱的事。
几十块钱,是一个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何春熙很难过,也知道杜沧海一定要把杜天河背回家,是怕这一夜之后,杜天河被她绑架了终身。这么想着,就看了杜沧海一眼,说杜沧海,你是不是特怕我黏上你哥?
杜沧海被说中了命脉,但还要给何春熙留面子,忙说哪儿的事,你黏上我哥是我哥的福气,我是怕不把我哥背回去,没法跟我妈交代。
说完,杜沧海在心里狠狠地呸了一下自己,到底还是在即墨路混成了老油子,张嘴就撒谎,连一下磕绊都不带打的。
显然,何春熙也不想撕破脸皮,还是跑到大马路上帮他拦了辆出租车,又帮他把杜天河塞到车里,末了探进头来说回家给他冲杯糖水喝,解酒。
杜沧海说了谢谢,又说春熙姐,有时间到我们家玩啊。
何春熙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
第二天,杜天河醒了,听说自己跑何春熙家睡了,就慌了,说昨天见着何春熙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杜沧海让他做好思想准备,看昨晚何春熙家那架势,是打算纳他做东床快婿。杜天河就拍了自己脑门一下,说都什么事啊!发誓以后滴酒不沾。杜沧海就说,其实何春熙也行,等他四年,足以说明她对杜天河是真心实意的。
杜天河不置可否。半天才说,让他别忘了找机会和杜长江说说厂里催着腾房子的事。
杜沧海嗯了一声,也有点愁,怕郭俐美一听急了,难听话会一古脑往他脸上怼。
第二天,杜天河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真搬单位去了。期间,饭也不回家吃,赵桂荣觉得凄惶,总觉得杜天河那么大的个子天天窝在单位沙发上睡,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提起来就抹眼泪,经常做好吃的,坐公交给送过去,杜天河拦都拦不住,说在单位挺好的。
赵桂荣就看着单位的那张长条沙发,说:这么窄,你晚上敢翻身?
好像杜天河一翻身,就掉到地板上去了。
杜天河说:敢,90公分宽呢,读大学那会的单人床比这宽不了多少。
赵桂荣不信,总是在沙发上这儿坐坐,那儿拽拽,好像这样就能把沙发抻宽点,拉长点,同事的众目睽睽之下,杜天河难为情得很,知道母亲心疼自己,却又不好说什么。
这样过了俩月,有天晚上,杜天河回来了,兴冲冲的,说市里拨给局里两处宿舍房,可僧多粥少,局里十几个人盯着呢,局领导没辙,决定亲自调研,看到底谁最需要宿舍。
纺织机械厂那边逼着杜长江腾宿舍,杜长江没地去,就赖在那儿不搬,等房结婚的小青年火了,上他家砸门砸窗玻璃都好几回了,杜长江光110就打了不下十次,每让人家闹一次,郭俐美就回婆家又哭又怨一次,好像这一切,都是公婆无能造成的。
确实,按老理,儿子结婚就是成家立业,做父母的,是得给备好了房,可房是啥?在那个年代,房不是商品,有钱都买不到,倒是那些在单位有个一官半职的,家里分的宿舍住不过来,都借给亲戚住。杜建成两口子是平头百姓,没地弄那些特权,就只有愁、长一声短一声叹的份儿。
现在听说杜天河那儿有分到房子的可能,那把燃烧在杜建成两口子心脏上的火焰,就有了被扑灭的希望。
赵桂荣急急问局领导打算砸个调研法?
杜天河说估计是下来走访,看谁家住房最困难这房就分给谁了,所以,得跟杜长江和大狮子他们说声,为了房子,让他们这段时间下班回家吃饭,造成他们一家三代九口人住不到三十个平方的小破房子的假相,而且,吃完饭不能马上走,要等十点左右赶末班车回去,总之,为了房子,这一次,他们必须拼了。
只要能分到房子,让赵桂荣干啥都行,让杜长江一家三口每天都回来吃饭才到哪儿?再来几口子吃饭她也心甘情愿。
就这么着,只要一下班,大狮子和杜溪以及杜长江一家三口,都回来了,家里塞得摩肩擦踵的,连起身拿个什么东西都要提醒别人让一让。
在即墨路的摩肩擦踵中拥挤了一天,回家,又要挨这份挤,杜沧海就觉得窒息得慌,想出去透口气,刚走到门口就被赵桂荣抓了回来,说:沧海你干什么呢?
杜沧海说:出去透口气。
赵桂荣就像老猫叼调皮的小猫一样,把他拖回来,说:别出去,万一这会你大哥的领导来走访呢?
仿佛,眼下他们全家活着的目的就是万众一心,帮杜天河把房子搞定。
杜沧海只好回来。
一家人挤了半个多月,杜天河的领导终于来了。
杜天河领导来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团团地围着饭桌吃饭,九口人,挤在一间不到二十平的房子里,一见杜天河领导来,纷纷站起来,不亚于虔诚的教徒,看见了正在徐徐降临的神灵。
杜天河逐一给领导介绍家里成员。
赵桂荣手忙脚乱地穿插在人缝里给领导倒了杯茶,主人家轰小鸡一样,把大家都轰到床沿上去坐了,给领导腾出了足够宽敞的长条凳。
局领导端着茶,环顾房子,说住这么多人,够挤的。然后,又打量着大狮子两口子和杜长江一家三口,诧异地问:你们都住这里?
赵桂荣忙不叠地点头,说都住这里都住这里。
局领导显得有些困惑,杜沧海知道,他一定是在想,他们家的床是怎么分配的,不由得,脸上就火辣辣的,看了赵桂荣一眼。
赵桂荣虽然是没文化的家庭妇女,可听话音还是会听的,大约也听出了局领导言语里的困惑和诧异,就嘴一撇,带着哭腔说:他局长,你是不知道啊,我和他爸没本事,苦了孩子们了,在我们家,没有两口子不两口子这一说,男女分床睡,我领着女的睡吊铺,他爸带着男的睡下面大通铺。
杜天河的领导就点点头,喔了一声,但目光却落在了杜甫身上。
杜沧海恨不能一拍桌子,说不是这么回事,可他知道,如果他胆敢说出这句话,就成了全家的公敌,只好咬牙忍了。
赵桂荣先是抹眼泪,然后开哭,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让局领导一定帮帮他们,因为没房,家里住得挤,杜天河都三十出头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混上……
那天晚上,整个家,仿佛都成了赵桂荣的舞台,为了帮大儿子要房子,她尽情地上演了苦情戏,泪下滔滔不亚于被陈世美派人挥刀追赶的秦香莲。把杜天河的领导给哭得手足无措,好像再不给间宿舍救杜家于水深火热,就是枉为人尊。
杜沧海丢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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