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惊涛骇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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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次,杜天河回家说,电子表是走私货,让杜沧海转行做别的生意。可电子表这行杜沧海做惯了,利润又高,一时不舍得放手,就问什么是走私。

杜天河说:就是没经过正常的进出口途径,瞒过了各种检查,逃掉了应该交给国家的税。

杜沧海就笑了,说:我还以为是犯了多么了不起的大罪呢。

刚改革开放没多少年,杜沧海不了解走私其实是个大罪,更不了解什么叫交税,譬如说他们在即墨路摆了好几年摊了,除了每月交两毛钱的卫生费,就没听说过税这个字眼,更闹不明白税和这个国家有什么关系。就跟杜天河打哈哈,别担心,他没偷没抢,都这么干了好几年了,风调雨顺的,出不了漏子。

杜天河有点急,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让杜沧海别侥幸。杜沧海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非呛呛起来不可,就转移话题,问杜天河和何春熙怎么样了。

杜天河看透了他心思,又急又气也没办法,忿忿起身,说局里还有份文件要回去改。

一直这样,不管是和家里人言语上起了冲突还是父母催问他的终身大事,杜天河就会说单位有事,得回去加班了。

大家都知道那是他的借口,但也没办法。

为杜天河的终身大事,杜建成两口子,早就心急如焚了,可杜天河全然没放在心上,他们就是急得挠墙都没用。有一次,赵桂荣实在忍无可忍了,说:天河,你跟妈说,你到底要个什么样的?妈托人给你张罗。

杜天河说:没条件,合适就行。

可吴莎莎说越是这么说的人条件越高。

除非这世上有第二个米小粟。杜沧海遇见过米小粟,在中山路,米小粟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在海滨食品店门口吃酸奶,想必,是她女儿吧?结婚生了孩子的米小粟,和以前相比,变化不大,看上去淡淡的,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当时是有人请杜沧海去吃涮火锅,走到劈柴院入口,一回头,看见了米小粟母女,他定定看了一会,没打招呼,就转身走了。

事后,想,其实打招呼也枉然,隔着那么宽的中山路,喊破嗓子米小粟都未必听得见,只是,隐隐的,心头有点疼,觉得米小粟过得并不快乐,因为她整个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生动,美虽美,画上美人而已,只有美的轮廓,却没精气神。

在感情上,他把米小粟当了十多年的姐姐,米小粟给他买过小人书买过冰糕还给他买过文具,可是,因为她和杜天河的爱情没了,他们就成了相互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这样的残酷,让杜沧海觉得这世界冷而脆弱。

杜沧海有时觉得,他做生意,早就背离了初心。当初他迫切地想做生意,是为了挣钱还债。债早就还上了,吊铺上藏着他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具体有多少,他没数,问过赵桂荣,赵桂荣一开始还让杜建成记本子上,可记着记着就记乱套了,索性不记了,有一天她和杜建成关上门,在吊铺上数了整整一天,真把手数抽筋了,也没数完,就放弃了。

现在,杜沧海觉得自己做生意,已不再是执迷于挣钱这个结果,而是挣钱的过程让他沉迷,吊铺上越堆越多的钱,就是这个游戏的结果。

杜家的孩子们结婚的结婚,搬出去单过的搬出去单过,杜沧海没结婚,也不回来住了,说是杜建成两口子年纪大了,还爬上爬下地睡吊铺危险,吃完晚饭,他就去新房子那边睡,让杜建成老两口睡下铺。

杜建成老两口就把整个的吊铺,让给了钱。

要办婚礼,杜沧海给了吴莎莎两千块钱,让她置办结婚用的东西。

吴莎莎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眼睛亮亮的,问杜沧海到底有多少钱?是不是像街面上谣传的那么有钱。杜沧海就问街面上谣传他有多少钱?吴莎莎说万元户啊。

那是,万元户这三个字,像一场被渴望的瘟疫,在电视、收音机和报纸上,天天被人提起无数遍,简直就是和尚嘴里的阿弥陀佛。

杜沧海笑了笑,没回答吴莎莎。

事后,杜沧海想,那些结结实实堆在吊铺上的钱,至少也得几百万吧,相对于低廉的物价,钱对他来说,早已泛滥成灾,甚至连个数字都不是。

也是因为这些钱,杜建成两口子从来不会同时不在家,哪怕天大的事,家里也要留个看门的。

2

到底还是出事了,这年秋末,杜沧海去广州进货,刚进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大狮子就像一枚出膛的炮弹,破门而入,大呼小叫地说老大,赶紧的,打起来了。

结婚后,大狮子就肆无忌惮地开始发胖,很快就胖出了境界,圆头圆脸小鼻子,配上一头卷毛,看上去就像一只硕大的狮子头肉丸子扣上了一顶假发。最搞笑的是结婚以后他依然喊杜沧海老大。杜沧海让他改口,他改不了。杜沧海也试着叫过他姐夫,可叫了几次,每次大狮子都充耳不闻,好像他叫的是别人,只有叫他大狮子,他的反应才敏捷得像发现了自己的母狮子正被其它公狮子觊觎的狮王。

杜沧海口渴得很,加上大狮子一惊一乍惯了,就没当事,想先喝口水再说,可大狮子劈手就夺下了他的茶缸,拉着他就往外走,渴,到嘴的水没捞着喝,杜沧海有点恼,甩开他的手说你干什么?大狮子大喘着气说:老大,梁所长和派出所的打起来了,大伙替梁所长出气,把派出所的警车给推走了。

杜沧海这才发现,在需要穿毛衣外套才能御寒的深秋,大狮子跑出了一额头的汗,知道事不小,忙问是怎么回事。

大狮子说他去广州这段时间,派出所去了几趟即墨路,到卖电子表的摊前问这问那的。再然后就是派出所的人在即墨路工商所进进出出,全都虎着脸。昨天,梁所长和他们吵起来了,从办公室吵到了大街上。大伙才知道,原来上面接到反应,说即墨路这边卖走私日本电子表猖獗,山东各地市场上的电子表全来自青岛即墨路,不查不行了,也就是说,不仅以后不让卖电子表了,正在销售的,还要没收。因为工商所的职能就是保证公正合法健康的市场交易,所以,派出所找梁所长,是要求他和派出所联合执法,查处走私电子表。

梁所长承认,即墨路上的电子表,确实是走私货,走私也确实犯法,这也不能怪商户,以前国家不管,大家也都当这是正常买卖,根本就不知道走私是咋回事,更不知道卖走私的东西犯法,一直这么延续下来了。梁所长让派出所给点时间,让商户们把手里的存货处理掉,别一上来就没收。

可和派出所不干,说已经知道违法了,还要卖,这就是明知故犯,让梁所长必须无条件地配合整顿市场。

梁所长说他不是不配合,让派出所长先跟他去市场走一趟再说。

梁所长领着派出所所长挨个摊问摊主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要是在即墨路以外,进过监狱的人,因为怕歧视,都会主动隐瞒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可在即墨路不,大家背景都差不多,是秃子就不会笑话和尚;再就是在即墨路上混,你得让大伙知道你有鲶鱼的本质,才会不受欺负,所以,每每说起过往,大家都恨不能把自己说成一凶神恶煞的杀人犯,为的是没人敢惹。

一路问下来,进过监狱的占了一大半,再就是找不到工作的待业青年。

梁所长问派出所所长有什么感想。

派出所所长当然明白梁所长的意思,就是这些人都曾经进去过,出来了,能找到一份让他们踏下心来安分守己过日子的工作的机会实在是渺茫,而即墨路给他们提供了这个舞台,一旦没收他们的电子表,以后也不让卖了,这不等于是把他们逼向社会?在社会上混,一旦没了收入,这些有前科的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可上头有命令,派出所所长也不能不执行,就说梁所长的意思,他明白,可上边的任务也得执行。

梁所长真急了,就和他吵了起来。

商户们这才知道,前几天派出所来问东问西,原来是想抄他们的后路!有梁所长顶着,他们倒也不怕,一哄而上,和派出所所长理论。

他们本就一帮粗人,讲理未必行,但犯混一个顶十个,很快就把派出所所长惹毛了,让他们等着瞧。但大伙儿谁也不怕,派出所的就了不起了?他们没偷没抢没坑蒙拐骗,能怎么着?

结果,第二天,派出所也不要求工商所联合执法了,直接开了车来没收电子表。

电子表虽然利润高,可成本也高,有的摊,一旦电子表被没收了,就是倾家荡产,当然不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电子表被没收,就和派出所打起来了。梁所长听见外面吵吵,跑了出来,见派出所来硬的了,也急了,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说着把商户扒拉到身后,小声说:你们给我靠后。

说着,从摊位后面抄起一根棍子,横在摊前,让执行没收的民警先回去,后面的事,由他去和派出所所长商量。

梁所长不是公安系统的更不是民警们的直接领导,民警们不听他的,尤其是见他拿着棍子和执法民警来横的,其他民警也呼啦一下围过来,大有要把他拖一边去的架势。

梁所长深知,一旦动起粗来,商户们肯定按捺不住,到时候,一哄而上,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有前科的人。但他就不一样了,他是国家公务人员,就算真打起来,到最后也可以说执法过程中有分歧,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了不激化矛盾,梁所长把一根棍子舞得跟孙悟空似的,别人近不了身,可是,毕竟也是小五十的人了,没一会功夫,全身汗水就湿透了,他自觉撑不了太久,又唯恐自己一慢下来,民警们就会蜂拥而上把他往一边拖,他们一旦动手拖他,就是悲剧的开始,因为他知道商户们虽然邪气,可一旦遇到外敌,都仗义得很,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民警们拖他,会来帮他,这样,就是短兵相接,乱子就大了。

那天中午,年近五十的梁所长,像个年迈的悲情英雄,在即墨路的路口气喘吁吁地舞着一根长棍,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滚,大狮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知道这么下去不行,就拿起一根更粗更长的棍子说:所长,你歇歇,我替你会儿!

梁所长用余光扫见了大狮子,突然想起了杜沧海。

杜沧海虽然年轻,但在即墨路上的威望,梁所长还是知道的,更关键的,是知道他明事理,知轻重,不会乱来,就喝了一嗓子:杜沧海呢?赶紧把他给我找过来!

于是,大狮子就连滚带爬地去了挪庄。

杜沧海和大狮子一溜小跑到了即墨路,就见商户们人手一根木棍,和梁所长一起,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坚决不让派出所的进即墨路执法,杜沧海就觉得眼眶热热的,远远喊了一声:梁所长,怎么了这是?

梁所长瞥了派出所的一眼,低声说:沧海,你劝劝大伙,先回去做生意,剩下的交给我。

形式剑拔弩张,杜沧海心里也没底,就问电子表都卖好几年了,怎么突然就犯法了?

一个民警警觉地看着杜沧海,问:你叫什么名字?

杜沧海。

民警掏出一个本子,看了一眼,对后面的两个民警点点头,两人迅速上前,一左一右就给杜沧海戴上了手铐,杜沧海就懵了,说:干什么呢?我犯什么事了你们给我戴铐子?

其中一个民警说:杜沧海,据群众举报,你是即墨路走私电子表的始作俑者也是幕后黑手,严重破坏了市场秩序,给国家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杜沧海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梁所长和大狮子。

大狮子吓傻了,没想到自己把杜沧海叫了来就让人抓走了,抄起棍子扑上来就要打,被杜沧海一喝住了,说:大狮子!你给我把棍子放下!站好!

大狮子突然就坐在地上嚎啕了,说:老大,是我把你叫来的,你要真有什么事,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杜沧海明白大狮子说的他们是指他的父母还有杜溪,就说:你回家跟爸妈说声,我去派出所配合调查,没什么大不了的。

内心里,杜沧海也真这么觉得,做为一个平民老百姓,他自觉没犯什么法,派出所肯定是弄错了,再要不就是带他回去问几句话。

但杜沧海还是太乐观了,被带往派出所问询的路上,他被抓的消息,就像冬天的狂风携裹着漫天的雪花一样,席卷了整个挪庄。晴天的霹雷就击中了赵桂荣和杜建成,他们面面相觑,杜建成的脸从青到煞白,赵桂荣干干地张着大嘴流眼泪却不敢哭出声。

哭声就是翅膀啊,只会让丑闻飞的更远更快,所以,赵桂荣使劲忍住了,不让自己哭出声,

后来,杜建成说:你在家守着,我去找老大。

杜建成刚出门,警察就来搜家了。

赵桂荣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动,泥塑一样呆呆地站着流泪,看着民警把杜沧海刚进来回来的几箱电子表搬上了警车,又从吊铺上把他和杜建成抚摸了无数个日夜的钞票,用蛇皮袋子一袋子一袋子地往下装,警察一袋子一一袋子往警车上搬钞票的时候,全院的人都出来了,站在自家门口,满眼惊惧地看着,胆大的,扯着嗓子问一声:民警同志?这是怎么回事?

对站满了院子、围满了门口的街坊邻居,警察看也不看,就甭说回答了。

后来,整个挪庄流传,从杜建成家吊铺上搜出来的钞票,公安局装满了一辆卡车。

杜建成也没找到杜天河,单位的人说他到即墨搞基层培训去了,要傍晚才能回来。

3

那会,杜溪的女儿杨果果已经一岁了。大狮子在在胶州路上,买了一层老别墅,是解放前资本家的宅邸,解放后资本家被遣返老家,别墅充了公,一楼给了街道办事处,二楼分给了几户人家,这几年落实政策要回来了,一楼公家占着,还好腾。可二楼的住户,都说没地方搬,就这么一直赖着,资本家的后人懒得和二楼的住户淘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把房子卖了,大狮子买了,一楼就一百六十多平,有厨房有卫生间,一家三口住,宽宽敞敞的,至于二楼,就当没有,他们什么时候腾出来什么时候算,一栋楼统共才花了六万块钱。

搬家以后,按照山东人的风俗,亲戚朋友都带着贺礼来温炕。郭俐美里里外外地看了好几遍,羡慕得不行,问杜天河以前米小粟家的房子有没有这个大。杜天河说比这大,他们家还有楼上。郭俐美就撅嘴说大户人家的闺女,就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当年,面临的情况一样,都是婚礼被杜沧海一竹竿戳没了,都是要一切从简参加集体婚礼,要说委屈,大家受着一样的委屈,怎么样?她和杜长江还不是把婚结了?就她米小粟金贵啊?见杜天河不搭腔,又说这家里条件太优越了,养出来的闺女都各一路。说着,瞟了一眼被赵桂荣抱在怀里的果果,问杜天河米小粟结婚了没?杜天河心里不是滋味,说不知道。郭俐美就一脸惊奇地说你怎么会不知道?谈了十多年,分手就一点也不打听了?杜天河实在没法往下继续聊,就转身跟大狮子说,这么大房子,完全可以搞一间书房出来。大狮子说搞书房干什么?郭俐美哏哏笑着说,囤点书,冬天生炉子的时候点了引火。

杜天河只想有件隐身衣穿上,从这群家人中彻底隐形。

杜沧海是被自己叫到即墨路才被抓的,大狮子自觉罪孽深重,不敢回家,一下午都灰溜溜地跟着梁所长东奔西跑。

梁所长也觉得杜沧海被抓,自己负有一定责任,毕竟是他让大狮子把他叫到即墨路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警车带杜沧海走那会,梁所长疯了一样,骑着他的破自行车,一路叮叮当当地追,大狮子就跟在他的自行车后面发疯地跑,他们都想知道,为什么要抓杜沧海?要怎么着才能把杜沧海放了?

跟到派出所,为了杜沧海,梁所长跟派出所长认了怂,说工商所可以配合派出所稽查走私电子表,条件是先把杜沧海放了。

派出所长就说老梁我看你真是让即墨路那帮做小买卖的给传染了,我这是执法!不是做小买卖!

大半辈子腰杆挺得笔直的梁所长就说好听的,给派出所长道歉,说是他态度不好,可他这不也是为大局着想嘛,让他抬抬手,把电子表查了就行了,但杜沧海是即墨路上为数不多没进过监狱的人之一,就这么抓进去了,这不等于是往泥潭里又丢了个干净人?

可派出所长不跟他理论这一套,他的任务,就是为了保证社会生活的澄澈干净,把不干净的揪起来,丢进泥潭。

为了杜沧海,整整一个下午,梁所长忘记了自尊是个什么玩意,跟屁虫一样跟在派出所所长的后面哀告说情。派出所长让他回去,因为不管他怎么求,都没用,放不放杜沧海他说了不算。

梁所长不信,派出所和工商所虽然不是一回事,但派出所抓人的程序,他多少还是懂点的,都是民警抓了人,先临时羁押,然后报到检察院批捕,检察院在接到申请批捕材料以后的七天内,核实犯罪嫌疑人犯的事是不是触犯刑法再决定是不是批捕,而且,在检察院做出批捕决定前,派出所怎么报批捕申请很重要。

软得磨不通,梁所长就玩上了赖的,派出所所长下班,他跟着,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梁所长亦步亦趋地跟着派出所长,大狮子就像只硕大的拖油瓶一样跟在梁所长身后两三米远的地方。派出所长让他们黏得没办法了,只好说了实话,说这次抓杜沧海跟派出所平时抓人不一样,不是他们抓了往上报,而是上面点了杜沧海的名让他们抓的!他根本就没松手放人的权利!

梁所长就傻了,问为什么。

派出所长说因为他是整个山东省走私进口电子表的龙头老大,所谓捉贼拿赃,擒贼擒王,就是这个道理。现在国家治理走私,把全国各地卖走私电子表的小商贩全抓起来,这不现实,但抓个龙头老大杀鸡儆猴还是必要的!

梁所长就知道,杜沧海趟上大事了,就算自己没让大狮子把他喊到即墨路,也跑不了,被抓只是早晚的事。

梁所长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口气抽了半包烟,大狮子可怜巴巴地蹲在他对面,哭咧咧地跟他讨主意。

梁所长摆了摆手,意思是他正在想法子,让他别叨扰他。

大狮子像个识趣的孩子,站起来,远远站在一棵树下,巴巴望着他。

梁所长让他回家吃饭,大狮子不肯,因为回家不知该怎么交代。梁所长生气了,吼了一嗓子,他才怏怏走了,被驱逐的丧家犬。

大狮子没敢回家,给杜天河打了个电话,问走私算多大的罪,会不会判刑?

杜天河刚从即墨回来,还不知道杜沧海出事了,就顺口说走私是重罪,判个十年八年的很轻松。

曾经进去过两年的大狮子深知,坐个十年八年的牢对杜沧海来说,意味着这辈子毁了。对杜家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尤其是杜建成老两口,没文化,除了吃苦,这辈子并没见过多大的世面,活在窄窄的自己的世界里的人,把清誉看得比命还重,如果老杜家真要出个坐牢的,杜建成肯定恨不能已早死几年,落个一世清名,不沾杜沧海这桶祸水,以免无颜面见祖上先人。

大狮子越想越怕,天都黑透了,还在中山路上溜来溜去,不敢往家走。

中午没吃饭,又心急火燎地跟着梁所长跑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他捂着肚子,坐在天真照相馆橱窗外的窗台上,仿佛又回到了刚从监狱出来那会的日子,回家,不招人待见,在外面又没人管饭,风一餐露一顿的,好生凄凉。

正难受着,听有人喊他名字,抬头一看,是杜建成老两口。大狮子呆了呆,下意识地站起来就想跑,赵桂荣一把扯住了他,哭着说:小杨,沧海是你喊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狮子不敢撒谎,就把过程说了一遍。赵桂荣晃了几晃,就歪在了天真照相馆的墙上,要不是墙挡着,她非晕倒在地上不可。杜建成的脸,黑成了一张生锈的铁板,一字一顿地说:他有今天,都是你惯的!

赵桂荣就嘤嘤哭,说: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养出来的!

大狮子小声说:爸,都这时候了,咱自己家人就别相互埋怨了,赶紧回家想办法吧。

杜建成背着手,在前面走。

他的背已经微驼了,干而瘦,但他干而瘦的背影,依然透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边走边说:叫你大哥二哥到你家来!

其实,大狮子打完电话没一会儿,杜天河就接到杜沧海被抓的消息了。

杜长江住在挪庄,下班回家路上就知道了消息。

弟兄两个一下班就往父母家跑,前后脚到的,却遇上铁将军把门,两人本想问问院里邻居。可看了一圈,觉得气氛微妙得很,大伙儿看他们的目光,像雨后的蜻蜓,起起落落的,透着谨慎的同情和询问,好像他们老杜家真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事。

这也是杜建成叫他们去大狮子家商量的道理所在,他不想让挪庄人看见他们老杜家好日子过到头了的狼狈相。

晚上八点,大家都聚在大狮子家,七嘴八舌,泪眼婆娑,除了等,谁也拿不出个有效方案。

赵桂荣问吴莎莎怎么没来。大狮子说不在家,听邻居说因为杜沧海的事,下班一进门就让大吴骂了,哭着跑出去了。

赵桂荣说:都这时候了,她能上哪?

4

这天,吴莎莎本来挺高兴的,下班时路过工艺美术,看上一套水杯,售货员说水晶的,一共进了十套,让有头有脸的人抢了,就剩一套了。女人天生喜欢漂亮的杯子、盘子、碗,吴莎莎带的钱不够,就恳求售货员给留着,她明天带钱过来买。

路过海鸥照相器材馆时,听几个人说现在的彩色相机,拍出来的照片,你穿什么衣服拍出来就什么颜色,半点样都不走。吴莎莎也爱照相,就凑上去看了一眼,果然,照片上的人就像把真人缩小了几十个号,直接印到相纸上似的,就眼馋得很,想今天杜沧海就回来了,让他再去广东进货的时候留意着点,有这样的相机,捎台回来,等婚礼上,想怎么拍就怎么拍,等有了孩子,可以随时随地给孩子拍照留念……

一路上,吴莎莎想得全是开心事,到了家,和往常一样和在院子里忙活择菜洗衣服的大姨大婶们打招呼,但感觉到她们眼神和往常不一样,也没往心里去,以为她不在家的时候,她爸又损人利己了。

吴莎莎穿过大家含混而躲闪的眼神,推门进了家,看见她的酒鬼父亲正拎着一瓶酒对着瓶嘴吹呢,就一把夺下来,说:爸,你喝酒也不要紧,能不能别喝地这么赖?说着,从饭橱里拿出一杯子,给墩在饭桌上,把瓶子也给重重地放那儿,瞪着大吴。

大吴也不示弱地回瞪了她一会,突然,拿起酒杯就扔地上碎了,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脸嫌我酒喝得难看?!

吴莎莎边收拾着做饭边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喝白酒的时候对着瓶子吹,我就嫌你!

你男人进派出所了!

自从吴莎莎和杜沧海确定了婚期,大吴在吴莎莎跟前说起杜沧海就不说他名字了,而是直接说你男人,在街坊邻居跟前说我女婿如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