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君臣两茫然 秦风又低回(2 / 2)

秦昭王还是搁置了这件事,委托给范雎一件新差事——查勘诸位王子,遴选储君之才。次年夏日的一个午后,范雎进了咸阳宫禁苑,在湖边见到了在草地上铺一张草席晒暖和的秦昭王,疲惫慈和之象,全然一个山间老叟。

范雎来到,秦昭王笑呵呵坐起,吩咐老内侍准备小船下池。片刻之间,一只四桨小舟轻盈地靠上了池边码头,范雎随着秦昭王上船了。说是小船,船舱甚是宽阔敞亮,除了船头船尾的两名武士,舱中只有那个忠实的老内侍。进得船舱坐定,小舟悠然漂进了湖中。

“范叔,这小舟万无一失,你说了。”

“启禀我王。”范雎斟酌着字眼缓缓道,“一年多来,老臣对诸位王子多方查勘考校,大体有定。老臣以为:目下不宜动储君之位,仍当观之三五年,方可有定。”秦昭王眉头一跳:“范叔,这便是大体有定?”

“我王容老臣一言。”范雎肃然拱手,“安国君嬴柱为太子,虽非我王大才神明,也绝非低劣无能。其妻华阳夫人原本楚女,没有生育,人言当家者,全然家事也。太子年近四旬,些许小病原是寻常,不是常卧病榻之辈。此三者,不当大碍也。其余十位王子,论体魄多有强健者,论才具品格,皆在安国君之下。更有根本处,诸王子之子共百三十二人,几无出类拔萃者。相比之下,安国君二十三子十三女,三五人尚算正器之才。老臣思忖:子辈皆平,当看后。安国君后代有风云之象,似不宜轻废。臣言观之三五年,原是多方考察,为安国君妥当立嫡之意。若得如此,大秦稳妥也。此老臣之心,当与不当,我王定夺。”

秦昭王恍然讶然,老眼一亮。

“有理也!子平看后。本王如何没有想到此处?范叔好谋划,一席话定我十年之忧也!”范雎连忙起身深深一躬:“我王如此褒奖,老臣何敢当之?”

秦昭王悠然一笑:“范叔呵,甚时学得如此老儒气象?当年范叔何等洒脱快意,视王侯若粪土,看礼仪做敝屣,何有今日老暮之气。”

范雎心中骤然一沉,惶恐笑道:“老臣当年狂躁桀骜,对我王不敬,老臣汗颜不已,何敢当洒脱快意四字?”

秦昭王哈哈大笑:“拧了拧了,不消说得。”

一时酒菜搬来,老秦酒,肥羊炖。

秦昭王轻松之情溢于言表,频频与范雎对爵大饮。

明月初升,君臣两人一脸红潮。范雎酒量原是极大,脸潮之后更是善饮。今日面对老来性情无常的秦昭王,范雎心存戒惧节制为上;秦昭王说饮便饮,秦昭王不饮,则绝不自饮。饮着饮着,月亮在蓝得透亮的夜空飘悠到了中天。

秦昭王举爵望月,一阵大笑一阵唏嘘,走到船头对着天中明月一声呼喊:“白起,你若在月宫,嫦娥便是你妻。此乃本王最大赏赐也!”喊罢,又将酒爵一翻,一爵酒汩汩银线般落入湖面,口中兀自喃喃:“来,今日你我君臣再饮一爵,再饮一爵……”在船头秋风中伫立良久,秦昭王似乎清醒了过来,一声长叹:“内无良将,外多敌国,本王何其多忧也!”

苍老的声音在湖面随风飘荡,范雎无言以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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