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想不起来了,就朝屋里叫:‘江抗,江抗’。江抗在里面说:‘王丽娜!’。
何爷爷继续说:‘现在这个汪一凡脚烂了,不能走,儿子叫汪云峰,这汪云峰有个姐,叫什么记不得了,到八几年时,就嫁出去了,前两年还回来过,穿得体体面面的,不像他家那么脏;汪云峰成人之后,等到九几年,又领了一个姑娘来,这就成了小两口,先是生了两个女孩,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可惜儿子夭折了,大姑娘叫汪朝霞,小的叫汪晚霞,从起名字看,像是有文化呢!,从长相看,不像是乡下人,由于从不与人来往,没有交流,他们说话都吃力呢!,尤其是两个小姑娘,话都不会说,开始我还当是近亲开亲,是哑巴,后来才发现,会说,要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说,明天去,帶一袋米吧!;汪云峰在外打工,腊月回来,他来过这里,现在开春了,他没有来,估计还在家里呢!’。
江抗说:‘上次我说了,搬到我们这边来,那汪一凡高低不说话,真像个哑巴,可能他还在恨我呢!’。虎哥问:‘他恨你什么呀?’。
江抗叔说:‘他家生了三个,要做节育手术,我又没有捆他,当然是拽着去的,不拽他能走吗?’。虎哥说:‘你们这里还有捆人的?’。
江抗叔说:‘哎!也是没有办法,上面说要注意方法,到下边来看看,人家硬是不听你的,你说咋办?。在下面工作,也有他们的苦衷,和过去差不多,是有指标的,基层的工作也不好做,你说,给人家做手术,做出毛病来了咋办?,我们这里还好,没有捆人,是拽着去的’。
虎哥问:‘老的和小的娶亲,都不是本地人,是不是回老家找的呀?’。江抗叔说:‘不知道!,他们自有他们的圈子’。虎哥说:‘他家那么远,是不是明天把铺盖和粮食带来算了?,如果后天人多,东西怕放不下呢!’。
爷爷说:‘后天起早点,早点去接,家里人肯定舍不得,家里人要跟着我们来也可以,叫他来看看,吃饭呢,,说了没有?只带米就可以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虎哥就开车,带着铺盖被褥,和秋香秋菊到梯子岩去,到了山上,天已大亮,江抗叔正等着呢!,虎哥本想,先把东西放到学校去,江抗叔说:‘一二十里地,路不好走,还是快点儿走吧!’。
江抗叔把爷爷请出来,就发动车子要走,爷爷说:‘不用慌张,把东西清点好了再走’。
秋香和秋菊,就打开书包检查,书本,铅笔,本子,铅笔刀,还有夹克衫,运动服和胶鞋都帶齐了;江抗叔从屋里提出了一小袋米,还有一块腊肉,带的东西齐全了,就开车上路。
手扶拖拉机的轰鸣声,在山里的上空回荡着,走了一大半路,路况实在太差,虎哥他们蹲在车厢里,就像是在制作煤球,在簸箕里颠来簸去,秋香受不了了,就叫停车,他们下来步行,虎哥倒是不怕颠簸,而是怕翻了;拖拉机走得也不快,虎哥他们正好能跟上。
到了汪一凡家,院子里不见人,只见一只大黄狗,朝他们狂吠;秋香和秋菊在后面跟着,他们后悔今天没有带狗来。
前边的人走进院子,黄狗就溜走了,秋香还没有走进院子,看旁边树丛晃动,他疑是狗,就停住了脚步,一看地面,是一双前面张了口的旅游鞋,她才断定是个小孩,她走过去,拨开树枝,看见了一个女孩,头发凌乱,没有梳理,一双大眼,眼角还有眼屎,脸红红的,颈项上,像抹了一层灰色浆糊,两个鼻孔流出两条黄色的鼻涕,快流下来了,又吸了进了鼻腔,就像两条虫子,在那里爬进爬出;穿的夹克衫大了,已及膝盖,不算旧,只是没有洗整,身上油光光的,没穿袜子,白色旅游鞋,前面已经露出了脚趾头。
看到这个小姑娘,秋香只觉得一阵心酸,她迅速地镇定下来,过去把小姑娘拉出来,她这才看清,小姑娘后边儿,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他心里十分难过,在城里,这么大的小孩,还在妈妈的怀里撒娇呢!,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秋香蹲下来说:‘我是你们的老师’。她随即拿出了准备好的糖块儿,塞进两个女孩的嘴里,她说:‘我是你们的老师,叫老师!’。
姐妹俩嚼着糖块,瞪着双眼,吃力地叫了一声‘姆’,秋香的眼泪,从眼里流了出来,她想: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是这番情景,小姑娘连话都不会说。
秋香随即把朝霞和晚霞拉到院坝里;她家的茅草房矮小,还朝前面歪着,用一根木头撑着房子,中间是堂屋,两边还有一间正房。
汪一凡听到狗叫,就杵着棍子出来,何爷爷问:‘你儿子呢?,没走吧?,没到我那里去呢!’,汪一凡只说:‘病了,拉肚子’。他就再不说话,何爷爷说:‘看了没有啊?’。汪一凡只是摇头,何爷爷又问:‘什么病呀?’。汪一凡还是摇头,何爷爷说:‘我去看看!’。
屋里昏暗,汪一凡点了一盏桐油灯,给何爷爷照着亮光,大家进了屋子,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两眼深陷,颧骨突起,半睁着眼,他有气无力地说:‘来了’。他就是汪一凡的儿子汪云峰。
何爷爷问:‘什么病呀?,吃药了没有呀?’。汪云峰闭着眼,再也没有力气回答,虎哥说:‘拉肚子可不能大意,我有回拉肚子,拉得都休克了’。汪一凡在后边补充说:‘昨天就死过一回了’。
这句话,把何爷爷吓了一跳,他想,难道真会拉死人吗?,他忙对江抗和小虎说:‘你们快去叫镇里的医生来看看’。小虎说:‘拉肚子,没事儿,输两瓶液就好了’。
爷爷说:‘你们不重视,农村有了病,小病忍,大病扛,两脚一蹬见阎王’。他对汪一凡说:‘有了病要看噻,病人去不了,叫医生来噻,手机呢!,给我打电话嘛!,我跟你们说了,搬到我那里去,有什么事儿也好互相照应,我刚来时,山上的人家比现在还少,想求人也找不到人,我就去找观音阁妙常师父,你看,七十年了,我们互相照应,经历了多少事儿呀,但总是平平安安,你的腿呢!,你把裤子撸起来我看看’。
汪一凡撸起裤子,何爷爷看了,豆子大的‘眼儿’,还留着脓呢!,何爷爷把朝霞和晚霞拉到身边说:‘小孩儿真可怜,你们糟践自己,小孩有什么罪呀?’。他笑着对朝霞和晚霞说:‘搬到爷爷那边去好不好?’。朝霞瞪着眼,挣脱了何爷爷的手,就往秋香身后靠,秋香蹲下来,对她说:‘不怕、不怕’。她叹了口气说:‘头不梳,脸不洗,怕有半年没洗澡咯!’。
晚霞过来,叫秋香‘姆’,秋香把她搂在怀里,她的眼泪控制不住,还是流了出来,秋菊说:‘这里与世隔绝,小孩子,老师都不会叫,这怎么行呢!,国家有规定,要搬迁呢!,退耕还林’。
何爷爷说:‘先治好病吧!,以后不用出去打工了,现在我们成立了公司,就在家门口打工,每天都可以回家’。汪云峰睁开了眼,他看了看爷爷,没有说话。
江抗叔和小虎去接医生,这头是用手扶拖拉机,路宽了,就用越野车,折腾了个把钟头,才把医生接来。
农村的医生很有经验,连看带问,弄清了病因,医生拉长了声音说:‘拉脱水了’。
他说完,挂上瓶子,注了药,就开始输液;何爷爷说:‘医生,你看看他那腿吧!’。汪一凡把裤腿撸起来,医生看了,就问他:‘疼不疼呀?’。汪一凡说:‘不怎么疼’。
医生说:‘不要紧,是骨髓炎,我处理不了,要到县医院,骨头都烂了,要冲洗,注射抗生素,可不要大意哟!,骨头死多了,要截肢的哟!,严重的,也有要命的,早点去看嘛!,不要舍不得钱’。
汪一凡开口了,他说:‘有钱’。何爷爷愤然地说:‘有钱有什么用?。要钱不要命,明天朝霞和晚霞去上学,你看老师来请了’。
秋香打开书包,拿出书本,铅笔,秋香拿出衣服,在朝霞身上比了比,她说:‘哦,大了点’。秋菊说:‘不是衣服大了,是她两个矮了,营养不良’。
趁输液这工夫,何爷爷就领着大家,在房子前后转了转,秋香看了后说:‘这房子都快倒了’。
江抗叔回想起了过去,他说,‘这个茅草房也快五十年了,那时只有我来帮忙,砍的树木又小,大树倒是有,就汪一凡他,哪能弄得动呢!你们看,是朝前歪的,前面用根木头撑着’。
他说着,就用手去摇那根撑着房架子的木头,房子就有一些晃动。
江抗说:‘房子不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呢!’。何爷爷说:‘倒了也没有关系,上面的茅草少,比我们家的薄多了,压不死人’。虎哥说:‘压是压不死,住哪里呢?,不下雨还行,一下雨就完了’。
医生出了屋子,他和爷爷商量说:‘我得走了,我陪不起,说不定家里有其他病人呢!,输完了,爷爷把他的针头拔了,汪一凡的腿,要到县医院去看,耽误不得,晚了就要截肢,那不是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