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别(2 / 2)

二叔提着麻布袋,跟在辰安爹身旁笑道。

“你啊~!”

手中的麻布袋不知怎么就被二弟提去,辰安爹微微一愣却也没去多想,只以为自己没拿稳而已。

“好了!你们兄弟俩就先别唠嗑了,都快洗手去,准备吃饭!”

辰安娘看着恭敬相亲的兄弟俩,很是开心,走过来接过二叔手中的麻布袋,催促着他们去洗手。

“把蕃薯和玉米煮上,二愣好路上吃!还有那些野梨,浆果也清洗下”

辰安爹叮嘱着辰安娘,整个心思都是为自家这个弟弟考虑。

“好~放心,俺省得!”

辰安娘笑着应道,对二叔笑道“你大哥生怕把你给饿着了。”

“谢谢大哥,嫂子!愚弟让你们费心了!”

二叔感动又愧疚的向大哥和嫂子躬身一拜,却被身旁的大哥托住,只听他嗔怪的说道“都是自家人,那那么多客套?!”。

“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可不得这么生分了。”

辰安娘也连忙说道,直挥着手叫兄弟俩快去洗手,好吃饭。

二叔感动的笑笑,也不再矫情,随着大哥一同向后院水井走去,但是心里却越发坚定了守护这个家的信念和让大哥大嫂过上好日子,侄子侄女都受到更好的培养。

其实再大哥大嫂起床出门的时候,二叔也就醒了,听见他们那样照顾自己,二叔心里即是感动又有些泛酸。

感动的是,大哥一如既往的关爱自己,哪怕自己现在是他们口中的攒劲人了,可是那份对自己的爱护至始至终不曾改变;泛酸,则是因为自己常年在外,陪伴大哥的时间太少,无形中又因为生活的重重磨砺,使得他与大哥间不可避免的有了距离,哪怕他刻意在消弭着这种隔阂,然而短暂的相处中让至亲的兄长还是不免有些拘束和太过客套了。

也是因此,二叔在听见大哥和大嫂如此大费周章的要为自己准备早饭时,他才没去阻拦,而是装睡着任他们去做。这倒不是二叔真的摆起来架子,而是他明白只有这样接受了大哥和大嫂的热情招待,他们才会觉得安心,不然自己的拒绝只会叫他们越发无措。

至于辰安早上经过厢房门前时的驻步停顿,二叔也是察觉到了,没去招呼则是因为他不想搅乱了辰安的心境的同时让一家人又莫名陷入离别的伤楚之中,只想简单的离开,反正不过三五个月他还会再回来。

“大哥,我想带辰安去东江城!”

二叔吮吸了一口鲜香醇厚的鱼汤,看着哥嫂轻声说道。

“叮当~”

大嫂一呆,手中的筷子滑落,跌打在碗上,一脸愕然又茫然的望着自己又看看身旁的辰安爹。

“啥?!二愣,你说啥?!”

“大嫂!别急,我是想带着辰安去东江城读书,好给他找个大先生教他学问!以后辰安也好进白鹿书院求学,他日考个状元。”

二叔看着大嫂,不想她反应这样大,心里有些怨自己吓得他们,没把话说清楚,便缓缓再次说道。

“咯噔~”

不想二叔的话说完,大嫂不但没有缓过气来,反倒更加发愣和无措,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只直勾勾的盯着二叔,语无乱次的说道“考状元?!去书院?!俺们二傻子?!”。

“大嫂~这事我就是先问问你和大哥,若你们不愿……”

二叔见大嫂这般模样,一时也有些踟躇着疑虑起来,以为她是舍不得辰安,毕竟辰安现在才不过八岁而已,突然就要被自己带着背井离乡。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嫂激动的打断。

“去,去,去!俺们愿意,愿意!”

大嫂急切又激动的慌忙说道,同时还抓扯着身旁的大哥叫他点头,表明着愿意。

“娃他爹,二傻子要考状元,进白鹿书院的!”。

大哥本来也有些发愣,此刻被大嫂如此吵嚷着摇扯就更加发懵了,只觉得“书友,状元”等话不断在耳边回荡,震惊的同时惊喜也再喷涌而生。

“别嚷!二愣子,你说要干啥?!”

辰安爹喝住扯摇着自己的辰安娘,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和兴奋,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克制着内心的震惊,盯着二叔问道。

“大哥~!张夫子和我都觉得,辰安天资聪慧,是个读书的料,想着带他去大城,找个大先生给他教导学问,以后好进白鹿书院,说不得真就考个状元回来了!”

二叔这时才看出大哥大嫂是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喜到了,或许也有惊吓的成分,不过更多的是喜,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却是从没想过这些,或许想过也只是几年后让辰安像老大牛娃一样,跟自己去镇子,学门手艺就好,毕竟那样在他们的认知中已经是了不得的本事了。至于,读书,进书院,考状元,他们知道,从戏文中听过,可是却不敢去想,哪怕他们一直想要自家孩子要做个读书人,但是对于做到个什么样的读书人却没有概念,或许能像自己或张夫子一样,甚至更高一点点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更高更远,却是不敢想也想不了。

这就像一扇关闭的窗,哪怕知道它隔着外面的天,然而却只能遥望,咫尺天涯触碰不了,可若真的被打开了,就像跳出井底的青蛙,看见天地,心就活了。

大哥大嫂就好比那青蛙,常年的生活所见就是那一口枯井,虽然保护了他们但也禁锢了他们,看得见天,却只以为就那么大,哪怕想象也再难超出多少,所以当二叔说出那么一番话后,他们固有的一切被打破了,眼前的世界开阔了,突然明白原来他们的天,或者说他们家的天不只是井口那么大,所以才会既震惊又惊喜又茫然,各种情感交织喷涌,不能自已。

“咕噜~”

辰安爹听了二叔的话,喉咙不禁滚动,吞咽着口水,抓捏着手中的老烟都在微微颤抖,只见他缓缓的狠砸了口老烟,再长长吐出,盯着二叔问道“二愣子,你觉得能行?!”

说完也不等二叔回答就又自顾自的说道“俺和你嫂子都是庄稼汉人,没见过世面,不懂啥,只是听戏文中说状元,也不敢想。就听老一辈都说读书人好,要多读书!俺们家也就你是个读书人,这都是祖宗保佑啊!”

说道这里,辰安爹语气微微一顿,黝黑粗糙的脸上泛起异样的光芒,目光更是少有的明亮,没了平时的混沌沉寂,虽然看似在看着二叔其实却不知落到了何处。然后接着说“既然你觉得二傻子是块读书的料,俺们就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毕竟你是个读书人,这些事比俺和你嫂子懂!只是你才要去东江城,人生地不熟的,就带上二傻子过去,会不会不方便?!别给你添麻烦了才好!”。

“嗯~!大哥放心,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自家兄长在如此震惊激动下还记着自己,担心会给自己添了麻烦而迟疑,可见在其心中对于自己的关怀之情,让二叔很是感动和温馨。

“我打算自己先去东江城,等将那边一切安置好了再回来接文锦过去,那时一切也就方便了。”

“哦!这也好!你看着办就好!”

辰安爹见自家弟弟已有计划也就不再多说,只憨憨的一笑点了点头应道。

“那~?!那娃他叔,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一直在一旁激动的大嫂关切而焦虑的问道。

先前只顾得激动了,现在逐渐冷静下来,想到二傻子这就要离开自己,一时间心里又酸又揪,很是割舍不下。

要知道大牛去镇子时都十三四岁了,她都湿了几天眼睛,心揪的不行,各种忧虑担心,怕他吃不好,睡不好,被人欺负了,想家了……现在老二才八岁,就要去的更远,她又如何不揪扯的心疼?!

“想来也就三五个月!”

二叔略一思索说道。

“哦~!?这……”

辰安娘一时看着二叔,抿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急的眼睛一红,滚烫的泪珠就跌落下来,连忙扭头抹去,强扯着嘴角笑道“看俺这是咋了?!高兴的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娃他叔,快吃,多吃点,这鱼汤鲜着呢!”

说着辰安娘就欢笑着给二叔热情盛了满满一碗乳白滚烫的鱼汤。

“谢谢,大嫂!你也别太担心,等那边一切都安顿好了,我就接大哥和你过去住。”

二叔明白大嫂是舍不得辰安,毕竟那个孩子不是娘心头的肉,疼着呢!何况辰安又那么乖巧懂事,别说大嫂,就是他想到也不免有些酸楚。

“哭啥?!这好事村子里多少人眼馋不来的,你还哭?!奶娘多敗儿!”

辰安爹见辰安娘不时抹泪,不免有些心烦,搞得好好的一顿饭都吃的酸兮兮的,惹的自己都有些心头发涨,眼眶湿热。

“二楞,甭管她!多吃点,婆娘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

“大哥,大嫂这是人之常情!换谁都一样。”

二叔对自家兄长这特别的宽慰之语很是无奈,只对大嫂宽慰的笑笑,示意她放心。

而大嫂也不是那种矫情着不能自已的人,相反性情比较泼辣,按捺住心头的酸楚后,幽怨的剜了一眼身旁的辰安爹,深吸口气中,笑道“娃他叔别见怪!俺妇人家就是心软!你当年要走时,俺不也泪滚了几天嘛!?不过俺也不是那种没见识的人儿,知道寒冬腊梅香的说法(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大嫂在戏文中听的却没记下,但是对于其意韵却懂了。),所以你只管带二傻子去好了!只要你叔侄俩在外照顾好身体就好!其他……俺们都好!”。

说到最后,大嫂不禁鼻子又是一酸,但却比之先前好了许多。

“谢谢大嫂,愚弟省得!”

大嫂的话很是暖心,让二叔感动非常,恍惚中眼前又浮现出当年的一幕幕,这让他感慨不已。

之后三人又家长里短了一阵,便在二叔的请辞中结束了早饭。

“他叔,路上注意安全!在外照顾好自己!二傻子说代他向你辞别呢!……”

辰安娘挥手中不断喊道,看着离去的二叔湿红的眼眶再也压抑不住,滚落下颗颗热泪,就像此刻那马车中不只二叔一人,自家的辰安也在其上一般。

“嗯~大哥,大嫂,快回去吧!”

这种酸楚的场面二叔很不习惯,哪怕这些年他已经历过许多次了,可是仍觉得心头被揪扯的烧疼,恨不得一家人永远只在一起。

学堂中的辰安今天有些心思不宁,总是不自禁的望向窗外村头的方向,见此张夫子轻叹一声中微微咳嗽一声,提点着辰安的同时也不由望向村头暗自轻叹“少年春愁黯黯独成眠,身多疾病思田里,邑有流亡愧俸钱,闻道欲来相问讯,西楼望月几回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