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咋这么命苦啊!?你说,俺自从到了你家,有啥对不住你的?!你那时穷蛋一个,还带着个拖油瓶,俺爹娘不愿意,怕俺受苦,说你家就火坑一个。可俺,俺还不是想你人好,就来了!你倒好,啥事都不替俺们娘几个想想,只顾着你家弟弟,你心里还有俺们娘几个啥?!俺来时,他二愣子多大?!鼻涕都抹不开,还不是俺又是嫂子又是娘滴拉扯着?!俺不亏你俩兄弟,可,可你们……咋就这样待俺啥?!”
说着气的辰安娘只砸胸口,委屈又气愤,更多的则是悲痛和伤心。
“俺知道,俺就是个外姓人,算不得你们辰家的,可,可是这四个崽是你辰家的啊?!你们咋忍心呢?!俺也不奢望二愣子给俺啥,但你把四个小的多照看照看啊,他们可都是他的亲侄儿啊!咋就这么狠心呢?!俺,俺,俺这就问他去,心是咋长的?!俺……”
哭着就要起身,似乎真要去找二叔理论一番。
“闹,闹啥子嘛闹?!怕人不知道你泼啥?!也不怕把娃给闹醒了。”
辰安爹低声怒喝,喝住辰安娘的撒泼。
此时两个小的都睡着了,因为白天玩的太皮,早累的不行了,因此睡的很沉,这才没被爹娘的吵闹吓醒,不然只怕这会就不只是辰安娘的嚎哭了。
因为天暗的早,村里人为了省油,没啥事就都早早上炕了。若是平时,辰安家此刻已灭了油灯,只是今天有二叔,他带着辰安去了张老汉家还没回来,所以才特意给他们留着灯的。因此辰安爹娘吵也只是在自家炕上,门关起来吵,所以声音才没传出去太多,不然闹的村子里人就都听见了,但是这样还是有隐约的声音透了出去,只是却听不大清楚而已。
“嘿!丧嚎啥子?!你这婆娘找事呢?!”
辰安爹黑着脸,手中的老烟杆“啪”的一扳,吓的辰安娘咕咚一跳,不由熄下了声音却又不服的瞪了一眼,低哭不已。
“头发长见识短的婆娘!知道啥?!俺弟是啥人,那是干大事的人,由得着你个婆娘撒泼?!”
辰安爹啜了一口老烟,看着还在抽泣的辰安娘不耐烦的继续说道“再说,二愣子啥性子,你不知道?!打小懂事,机灵,你那点心思他会想不到?!你想想这些年二愣子他待家里咋样?!对几个娃咋样?!对你咋样?!俺们村谁见了不是竖起大拇指吆喝个厚道攒劲呢?!你闹,你闹啥?!”
说到这里,辰安爹虽然看着辰安娘,其实目光却已透过她望向了屋外无尽的夜空,神情呢喃道“你以为俺想让二愣子一个人去那么远吗?!就这样待在镇子不好吗?!可是那都是俺们这些山沟沟人的见识?!不长远,懂不?!天天看娃们读书写字,不认得,还听不哈么?读书的状元都要去皇帝爷在的大城读书才好有前程的,俺们蹲在这就好了?!俺们老了,不说了,这白河村蹲着,一闭眼一辈子就过了,可娃儿们呢?!也要在这旮瘩里熬一辈子啥?!牛娃去镇子上了,你不吆喝了好些日子,那二傻子和这两个崽呢?!就不能像大地主家的娃儿一样?!也长长见识?!以前俺们没本事,不敢想。现在二愣子有本事了,还不许娃儿爬出这旮瘩沟里?!二愣子在镇子上时就那么本事,俺还就不信去了更大的大城了本事就小了?!你想想,那时害怕二愣子照看不了你这婆娘?!眼皮子啊,不要那么浅!俺弟弟,那可是天上飞的大鹰,不要麻雀唧唧的吵!说不得今后俺们也能跟二愣子去大城长见识呢!?到时还不把你美死,给三姑六婆的羡慕死了?!”
辰安娘本来也不是真要闹什么,只是突然听二叔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把她吓到了。所以第一反应就是抓在手里,生怕二愣子不管他们了。毕竟在怎么纯朴的庄稼人,也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简难,过了这几年被二叔照看的好日子,突然就这样没了,换谁不急?!况且还有三张嘴要喂,还想往着三个小崽也能有个好谋生……说到底终究只是个庄稼人的见识和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谋算,他人看来似乎太过自私势力但是于她的孩子来说,却是无私的母爱。
但是此刻被辰安爹一顿劈头盖脸的喝骂后,也慢慢回过神来,听了这些她没想到的,逐渐醒过神来,反应着,这感情对她们家是个好事啊?!看把她吓滴,愁滴,闹了个啥子事?!
“他爹?!你说的这些是真的?!”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八分信,但是辰安娘还是犹自不放心的问道。
“那还是假的?!俺哄你个婆娘啥子?!二傻子都知道亲近他叔,你咋就……咋就……白吃那些饭食了。头发长见识短!”
辰安爹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辰安娘,很无奈又心疼的说道“藏赶紧洗脸起,成啥样子。”
“那还不是俺养的娃好!”
辰安娘不忿的嘀咕一句,赶忙下炕去洗脸了,神色间已没了先前的悲愤,此刻不知觉中嘴角微扬,眼中满是期希和欢喜,似乎已然看到自家在二愣子的帮衬下都进了大城一样。
“嘴上把关,心里知道就好!别好事嚼成坏事!”
看着溜下炕的辰安娘,辰安爹敲换去老烟枪的烟灰,叮嘱道。
“哎,俺记下了。”
辰安娘喜滋滋的应了一声,临出门时突然转过头来,盯着辰安爹一脸狐疑,打量个不停。
“咋了?!”
辰安爹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
“他爹,你咋说出了这些大道理了?!不像啊??”
辰安娘看着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的老汉不错,可是平常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啊?!今天咋就转性啦!还是撞邪性了?!
想到这心头一凛中赶忙又“呸,呸,呸…”一番,自己真是娃他爹说的,浑症犯了,咋乱想这糟心事呢!?不禁嘴里不断嘀咕“乱想乱想,随风就散,不算不算。”
“嘿!你,你这婆娘是肉揪呢!俺这,这不是……爷们的,的话,是,是……”
辰安爹说着突然词穷,结巴着说不下去,感觉舌头都打结了。
“咯咯,这就对了!还是俺家汉子,娃他爹!”
辰安娘嬉笑着扭身出了门,留辰安爹一脸愕然。
“嘿嘿,这还母鸡打鸣家!?”
辰安爹乐呵一声,自嘲一笑,继而啜了一口手中的老烟缓缓呼出,然而脸上的神情也随着翻涌飘散的烟气黯淡落寞下来。别看他之前给娃他娘说的条条道道的,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倒不是担心二愣子他不管他们了,只是纯粹的担心二愣子本身。要知道那些大地方的人可不像他们这山脚旮旯里的庄稼人好相与,都精着呢,而且听说那些大城里的人是看不起外地人的,到时二愣子去会不会被欺负呢?!他们欺负他,他一个人背井离乡没人帮着可咋办呀?一时间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咕噜着冒出,让辰安爹很是不安,不由思索着自己那样同意二愣子去,到底好不好?!或者安安分分待在镇子上讨个老婆生堆娃娃过日子也挺好!不过,二愣子他怕是待不住的,他是干大事的人,心野着呢,怕是想着去。
“嘿!想求啥呢?!俺弟既然敢去,那还有想不到的?!他可不是俺没出息,精着呢!张老汉不都说了,他是大鹰,要高飞的!俺就在这守好根好了。”
辰安爹嘀咕着自我安慰,啜吸了口老烟,神情迷茫中夹杂着坚定。
“这次回来不只是简单的看看吧?!”
张夫子看着二叔缓缓说道。
“嗯,什么都瞒不过你老慧眼!”
二叔捧起一个土瓷坛子,缓缓将里面装着的水倒入水壶,然后挑拨着炉中的炭火,温烧起来。
“你信中话里话外的说着,只差没敲锣打鼓,老夫若这再看不出来,就真的老眼昏花了。”
张夫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二叔,只是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掩盖不去,对于二叔的喜爱可见一斑。
“您老怎么会老眼昏花,是老当益壮,学生还有好些学问要听您教诲呢!”
二叔撒娇似的嬉笑说道,孝敬的将桌上的糕点递给张老汉。
“油嘴滑舌!也不怕文锦看了笑话!”
张老汉笑骂一句,拾起一块后递给辰安说道“茶水虽然醇厚但是你年幼脏腑也弱,要吃点东西才好。”
“谢谢张夫子”
辰安捧糕点,乖巧的吃了起来,至于对于二叔与张夫子的嬉笑他却半分不敢插嘴,若不是被点到,他安静的就像空气一般。
看着乖巧懂事的辰安,张夫子笑笑,然后转头看向二叔,平静的说道“是要出门吧?!”。
“夫子慧眼!”
二叔对于张夫子知道自己的心思毫不意外,毕竟前次他书信中虽然没有点明远游之意,但是流露出的那种惜别,大哥和嫂子或许不懂,可是教自己学问的夫子又那会看不出来?!何况夫子一直觉得男儿志在四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想到这里二叔再次恭敬起身向夫子一拜。
二叔的这一拜让夫子和辰安都有些愕然,尤其辰安。只见他慌忙放下手中的糕点,顾不得擦去嘴角的碎屑,也规矩的跟着二叔拜向夫子。
“孜墨,拜谢夫子对大哥的开导,也是对学生的厚爱!”
之前二叔虽然向张夫子施礼拜见,可是却都不像这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倒不是说先前二叔拜的不诚心敬重,而是相比较这一次,先前的拜见施礼都多了几分亲近之心。
这次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二叔的拜谢不仅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他兄长,所以才如此郑重其事而庄重。
原本张夫子是要阻挡二叔这郑重其事的一拜的,但是听他如此说后就端坐着受了,因为若张夫子明白,若不受这一礼,孜墨心中有愧!因为这一拜不是为他自己,更是为他兄长。在孜墨心中,他兄长地位多重,张夫子十分清楚。
“如此来看,你的事与自家兄长已然相商了?!想来他是相信和支持你的。”
张夫子缓缓说道,屋内蕴黄的灯火光晕映照在他脸上,折射出特别的光彩。
“嗯!大哥说,树再大也离不了根。叫我去。”
二叔看着炉子上已经冒气的水壶,轻声说道“他总算为我着想,不愿我委屈了自己,却一个人默默抗下所有!”
说到这里,二叔有些伤怀,转头看向辰安,见他乖巧的坐在身旁,静静的听着话,目光炯炯,不由嘴角微扬,摸了摸辰安的头,而辰安则懂事的对二叔暖暖一笑。
“我……有些不想去了!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了。”
二叔犹豫的说道,定定看向张夫子,神情落寞。
“妇人之仁!”
张夫子冷喝一声,神情不怒自威。顿时让安静的气氛都是一滞,吓的辰安突的一跳,不安的看向二叔又怯怯的望望张夫子。
在辰安的记忆中,张夫子总是和蔼可亲的,哪怕在戒罚他们时故意黑板着脸也不是真的生气。
但是此刻却不一样,他真的怒了,而且很气愤。
“是因为什么?!二叔说他要出门,跟爹商量过了,爹也同意的,可是二叔又舍不下家里,又不想去了?!”
辰安暗自理顺着他听出的事情,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啊?!二叔经常出门,爹也知道,为什么要商量后又舍不得呢!?记得晚饭时二叔还与爹说明天一早就回镇上的,没啥事啊?!那为什么张夫子如此气愤?!
这让辰安很是不解,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没想到和忽略了的,可是现在的他却一时想不起来,只满脸迷惑而不安的看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