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塘养不出蛟龙(1 / 2)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张夫子看着低头沉默的二叔终究心中不忍,缓和下语气,缓缓说道“许多事情不能只看眼下?!而且你在信中不是说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那么错过后,你以后还会有吗?!就算有,可是那时的你就能真的抓住和舍下?!”。

“文锦这孩子,你也看到了,天资聪慧,心思缜密,不弱与你。你愿意他就这样窝藏在这里,以后也与你一般在镇子上顶着巴掌大的天?!别说你没看出他想飞出去的渴望。”

听见话头突然落在自己身上,辰安微微一愣间连忙打起精神,仔细听着,但是当听到说自己渴望离开村子的心思时,他不由心头一惊,羞怯的望向张夫子和二叔,却见他们只是看着自己微微一笑,便不在意。

这让他松口气的同时又不免有些羞臊,原本他以为自己的这点心思掩藏的极好,是没人知道的,然而谁想早就被他们看穿,可笑自己还总是暗自窃喜。

这倒不是辰安自以为是了,只是在村子里像他这么大的孩子,不是应该摸狗扒鸡就是掏蛋捞鱼,哪里会想到去外面看看,离开村子。就算是有,那也只是去镇子集市看看热闹而已,并非是真的离开。要知道自己大哥,牛娃都十四了,被二叔带去镇子时还哭鼻子着说过节就回来,不想一个人在镇子上过活。可是辰安却不同,他是真的想去看看,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清,可是就是觉得不该就这样只在这里活着。

以前他或许不太明白自己这懵懂的渴望是什么,可是后来跟着张夫子读书,慢慢的他明白了,想通了,懂得了。就像看见了成语“井底之蛙”和“望洋兴叹”间的疼痛和悲戚,从此心野了。若是他不曾明悟,那么山村的安逸平静也是一种幸福,可是他看见了,从此心头荒草丛生,狂风呼啸,所以他想知道“天涯地角”在哪里?!哪里是否如书上所言说“水天一色”……他渴望的是自由,飞翔,畅游,这世间山水,滚滚红尘。

少年的心总是放肆的浪漫和异想天开,过度的臆想让辰安对那个花花世界意气风发,却不知最美的花都是开在腐尸之上。

“老夫倒不是要干涉你的选择,只是老夫希望你慎重考虑,不可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抱憾终生。”

张夫子提起涌沸的水壶,轻灵的向三人茶碗再次注水,银白的水龙搅动的茶叶倾覆飘飞,旋转中姿态各异,绽放着悠然的香。

“心似琉璃,终究不是琉璃。若没有真的拿起又何谈完全放下?!不经历业火焚身,何以不染尘埃?!”

“茶,终究要煮过才能品出味道,别凉了才说苦!”。

张夫子自语似的说着,语气轻淡却又感慨,告诫犹若自嘲,最后只静静的捧着茶碗细抿品茗。

一时间房间静了下来,虽然之前的房间也很安静,可是此刻的静却多了一些不同,是什么不同辰安却说不清楚,总觉得在这安静下有什么在发生或者改变,抑或孕育着萌发,挣脱着束缚,悄然成长,以至于要撕破这夜,无尽的黑。

昏黄的油灯和铁红的碳火映照在二叔的脸上,只见他神情沉静,双眼微阖,注视着眼前的茶碗似痴了一般,只是暗影间看不清他眼底流转着怎样的光。

这一刻似乎过了很久,被无限拉长,但是当二叔抬起头时,其实不过数息。

“谢夫子教诲,学生明白了!”

二叔清亮的眼眸这一刻似星辰生辉,一扫先前的迷茫。整个人再次散发出一种清雅悠然的气息,让人莫名心安。

看着二叔和张夫子,辰安一脸迷茫,他们说的话每一句他都听见了,可是终究说了什么?!他感觉懂了然而想想又好像没懂。但是有一点辰安却察觉到了,那就是二叔这次回来并不是只是简单的看看家的探亲,而是有着其他重要的事。

这让他不禁想到之前晚饭时爹的呵斥之声,似乎就在为什么事?!只是当时他正照看着三弟和妞妞,并没有听清说了什么,再后来吃饭时爹和二叔又没表现出什么,所以他也就没去多想。现在看来,此事对于二叔应该是极重要的,因为不止爹为此呵斥了他,就连张夫子也很生气,这就让他不免为二叔有些担心,想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可是大人的事,若他们不说,只是孩子的他又怎么好问?!不过就眼下来看,似乎事情又解决了,其他不说,张夫子嘴角扬起的欣慰已然表明一切,何况此刻二叔也没了先前的沉郁之色,因此辰安心头哪怕狐疑也只暗暗掩下。

“呵呵,谢老夫做啥?!老夫也不过是唠叨几句,你不嫌弃才好!”

张夫子明明已经不再生气但是此刻却又酸酸的瞥着二叔,只没好气的说道“你这些年在外面也见了不少世面,还这样莽莽撞撞,老夫还真不放心你再出去,何况……”

说到这里,张夫子语气微微一顿,轻押了一口茶水,目光不经意的扫过辰安,只缓缓道“还有文锦这孩子待在这旮旯里有些可惜了。”。

刚抿了一口茶水的二叔,听张夫子这样说,目光微微一顿,看向张夫子一眼后又望向辰安,见他正一脸愕然的看着张夫子,心头顿时了然。

之前二叔就从张夫子的话中听出几分意味,现在听这样说,他哪里还能不懂?!夫子这是希望他把文锦也带上。

一时间气氛再次沉静下来,二叔再押了口茶水,神情平静,似在品茗和回味着茶香,而张夫子也不再言语,只静静细品他的茶水,感觉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乎先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般。只有辰安一个人,此刻却是紧张的莫名激动和不安,焦躁着不时偷看两人却又不敢开口。

这次回来,二叔也察觉出辰安的变化,说是突然顿悟也不为过。以前的辰安虽然机灵但是却还是有些懵懂,若说聪慧也只是比三丑,柱子他们强一些而已,为此他有些失望的同时也安稳自己,孩子还小,还没醒悟,或许再长大些就好了。

要知道二叔已经快三十的人了,与他同龄的人大多孩子都几个了,可是他现在还孑然一身,也难怪每次回来被辰安爹那样催促。前几年,十里八方的村子还有媒婆来家里要给二叔说亲,可是后来再被二叔一次次推辞后,竟惹出一些闲话来。为此辰安娘气不过就刻意出来放话,说俺弟媳那可不得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或镇子上的好人家姑娘才行……?!如此才掩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但也给二叔落下个眼睛长在头顶,要看天上的姑娘的名声。对此,辰安爹还狠狠把辰安娘吼了一通,气她把十里八乡的媒婆吓跑了,自家二弟咋娶媳妇,找婆娘?!但是二叔却很高兴,高兴他终于耳根清净了,不用再应付那些七姑八婆的说道了。

不过有时看着大哥的四个儿女,二叔也难免羡慕,只是若就此安家成亲,他却还是有些不甘,因此对于几个孩子也就跟自己儿女一样。

四个孩子中,老大牛娃就不说了,完全大哥一个模子印的,山娃还小,不过看性情却随了大嫂,妞妞是女娃就不说了,这样一番看来比去也就二傻子与自己像些,所以对于辰安二叔却多了几分期待。

原本二叔也是打算将辰安带出去的,可是却不是当前,而是想着再过那么一两年的,毕竟一来辰安还小,就这样背井离乡担心他会习惯不了外面的生活;二来他自己将去东江城,在那边还人生地不熟的,也多有不便。但是此时听夫子的意思,却是希望这次去东江城时把辰安就带上,因此他才有些踌躇,思索着要该如何!

“不经一番彻骨寒,怎得梅花扑鼻香?!”

二叔看向不时偷看向自己的辰安,忽然展眉一笑,又望向张夫子,拱手施礼道“谢夫子提点,学生明白了!”。

“哈哈哈……谢我干啥?!是你自己本事,老夫就讨些茶喝罢了!”

张夫子开怀大笑,端起茶碗深吸一口,满足的连眼角皱纹的舒展了,只赞叹道“这茶,还是要和懂的人品才有滋味,醇厚甘长。”

“文锦,二叔这次要去东江城,你要去吗?!”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二叔也想听听辰安的想法,毕竟他与夫子再怎么看好也还是要辰安愿意才好。

“啊~?!”

辰安懵了,呆呆的看向二叔,有些反应不过,只觉得脑海空白一片中一个声音再不断回荡,似惊雷落在耳边。

他想到过自己会离开村子,也明白会跟着二叔去,可是却没想到这一天突然就这么来了!而且不是去镇子,而是什么东江城。

虽然不知道东江城到底是什么地方,但是就二叔与张夫子此刻的神态以及想到爹和二叔晚饭前的谈话,他忽然明白那一定是一个比镇子更远更大的地方,或许就像戏文中说的,是一个都城一般的大城,夜不禁宵,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繁华盛地……

“呵呵,真成二傻子了?!”

二叔嬉笑着看着发愣的辰安,抬手在他额头一敲,故作戏弄的拉长声调“回魂啦!”

“哦!二叔!”

辰安猛的打个激灵,回过神来,激动中难掩窘态的叫了一声,只羞红着脸,紧张的看着二叔又望望张夫子,最后明白这是真的。

“愿意,侄儿愿意!”

辰安激动的说道,高兴的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只连忙站起不停点头。

可是说着却又蓦然一顿,迟疑着望向二叔,又看看正笑的一脸欣慰的张老汉,担心的说道“就是得要先问问爹娘……”

虽然辰安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二叔和张夫子又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相视一笑间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迟疑生气反倒越发高兴,毕竟在如此惊喜之下辰安虽然激动不已却也没有完全忘乎所以,能想到自己爹娘,可见其心性品性。

“哦?!这个嘛?!”

张夫子看着一脸紧张的辰安突然买起关子,只见他眉头一皱间神情为难的看向二叔,又看着辰安轻叹一句“你们的家事?!老夫不便插嘴”。

这话让辰安愕然的同时也叫二叔不由嘴角一抽,看着眼前慈悲善目的夫子,怎么有种老狐狸的感觉?!

原本二叔还想戏弄一下辰安,但是此刻却有些不忍了。

虽然此时辰安看似一脸平静,然而那种强撑着的掩饰又怎么骗得了他们,尤其他眼中蓦然黯淡的光芒,更是揭示着他内心的不安和焦急,期盼与紧张,所以二叔疼爱的一笑,揉摸了一下辰安的头,轻笑着说道“大哥和嫂子那边,我会去说”。

说完似担心辰安还不放心便又补了一句“想来会答应的。”。

果然听了这话,辰安黯淡的双眼再次亮了起来,紧紧的盯着二叔,笑的干净又纯粹,连忙站起向二叔拜礼道“谢谢二叔疼爱,侄儿知道了。”

说完又转身向着笑的一脸和蔼而欣慰的张夫子,拜礼道“谢谢夫子厚爱,学生铭感于心。”。

“哈哈哈……这下高兴了?!小脸都皱吧成酸梅脯了。”

张夫子摸着胡子大笑,完全一副逗孙儿乐的爷爷样,然后看向二叔说道“都猴精,猴精的,有啥谢我这个老头子的?!只要你们好,老头子我就好!”。

听了这话,二叔与辰安相对一笑,对着张夫子异口同声道“谢夫子厚爱!”

“哈哈哈哈……”

一时间三人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云从龙,风伴虎,愿你们叔侄日后风云相辅,平步青天自逍遥!”

张夫子看着眼前的孜墨与文锦,由衷的祝福。

“谢夫子!愿夫子安康长健,福寿绵绵”。

二叔与辰安起身拜谢。

之后三人品茗笑谈好不畅快,其实更多的是张夫子与二叔在说,辰安宛如一个茶童在一边学习煮茶,斟茶,也跟着学习品茶。

如此一番下来,时间也就在不知不觉中过去许久,窗外夜色已由起初的浓溺多了几分清亮,却是不知何时一轮明月浮出,洒下漫天清辉,让夜色多了几分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