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尘到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玄阳宗。
姚玄正和大徒弟傅京墨并几位堂主在主峰议事,现在已近年末,需总结过去,计划来年。
今天的议事项目主要为玄阳宗各项开支。
基本上各堂堂主及各峰理事都在这里了。姚玄坐在主峰会客厅首位,傅京墨侯立一旁,其他人分两边坐下。
按照顺序,各堂各峰依次禀报,每多一个人说完,姚玄的眉头就紧皱一分,等到所有人都汇报完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他——很明显在等他做决断。
姚玄已经当了几百年宗主,这样的汇报每年都会上演一次,他已见怪不怪。
药峰说缺灵草;御兽堂说想引进一批灵兽,另外喂养现存灵兽的草料和肉食库存要见底了;灵锦堂说去年新收的人只有一套弟子服,老早就有人抱怨不够换,想在明年之内加紧赶制一批新的出来……剑峰一如既往,尽管日子过得紧巴巴,也没有向他开口提什么要求。
别看众人要求各不相同,但都牵扯到一个字——钱!
石毅继位时玄阳宗正值百废待兴之际。那时玄阳宗不过是个二流宗门,经受不住席卷整个东泽的浩劫,原本就不丰厚的家底更是所剩无几。
好在石毅为人精明,他敏锐地抓住了发展宗门的机会,后来又培养出了更为刁钻的姚玄,玄阳宗才得以蒸蒸日上,不到千年的时间就使人不可小觑。
姚玄继任宗主后,广泛开源,玄阳宗收入大幅度提高,用不着掰着手指头过日子,这从众人的衣料就可以看出。
要应付今天这样的场面很简单,底下的人深服于他的威势,确实有必要的他就批准,那些无理乱报的就驳回。
众人不敢置喙。
但他今天没有这样做,而是看向了他右手边站立的青年。
傅京墨若有所感,向他微微点头,然后走下台阶立在中央。这场景已经在他脑内上演了千回万回,真到了这一刻,他才发觉还是有些紧张。
他左右一拱手,朝众人行了一礼。
为了掩饰局促,他努力提高声音,尽力使它变得平稳,清脆的声音开口道:“各位师叔师伯,小子不才,暂且就所议发表一点自己的见解。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多包含。”
像此类涉及宗门要事的会议一般人轻易不能参与,从姚玄第一次将他带进大厅起,所有人都明白,他已经成为下一任宗主的候选人。
但能否得到认可,还需时间的检验。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这个俊秀的青年身上,他办事稳重,是年轻一代弟子的大师兄,从私下的风评来看,他这大师兄当之无愧。
今日算是他首次参与宗内要事,在众多长辈面前初次展露自己的本事,多数人都等着看他的表演。
“我看了今年的账册,收入和开支相抵之后所剩无几。这其中有几项无谓的内容——”他对着药峰派来的理事唐冉说,“唐师叔,我记得药峰上有良田万顷,更别说宗主特批将药峰附近几座土壤肥沃又无人的山峰全部开辟成药田,在众弟子的悉心照料下收成极好。更何况倘有紧需的灵草,立即便会发布在万胜堂,众弟子从山外带来的也够了。为何年年上报缺灵草,又何需去宗外采购?”
唐冉在傅京墨对着她时就改变了端坐的姿态,整个人懒懒散散,没有骨头似地靠在椅背上,甚至动手把玩着她长长的辫子。
恰好正对着她的执法堂堂主马天锡向来看不惯她这副做派,一个正统宗门的修士,却装扮妖异,举止放浪。
唐冉咯咯笑起来:“你这意思是我药峰想批点灵石买灵草还不许了?要说宗门里谁的贡献最大,我药峰敢说第二,没人能认第一。”
她这话惹得好几人怒目,马天锡站起来反驳说:“我竟不知,到头来玄阳宗只看得到你药峰一座山。静昇堂用不着四处修建宫殿楼阁,万胜堂用不着核算任务,御兽堂用不着饲养灵兽,就连我这执法堂都成了摆设,不然你药峰将这些事全部揽过去算了。这样我们才好坐成吃白饭的名头。”
唐冉将她的辫子一甩,也站起身来,走到大厅中央:“这话我可就不愿听了。画楼每年对外售出多少丹药,又给玄阳宗带来多少收益,这些可都是我药峰的人没日没夜守在炼丹炉旁才有的。我还没算分发给弟子的奖励有药峰多少手笔,要点灵石怎么了,我药峰辛辛苦苦,到头来全便宜了你们这些大老粗。你要是有意见,朝宗主说去,冲着我嚷什么!”
傅京墨没少见此种斗嘴情形,以往他在角落里观望时,也同现在一样,整个大厅吵得不可开交。姚玄这时候只会静静地看他们在底下吵,等到所有人都吵完了,就该他说话了。
今天的尝试只是傅京墨向前迈出的一小步,就像攀登悬崖,只是脚尖碰到了,还没踩实。
他想,得让这场面安静下来,重新回到他原来设想的轨道上。
他清了清嗓子,想打断他们:“可否听我说一句。”
但这声音只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他们看了他一眼,接着就在位置上保持沉默,现在战火尚未烧到他们头上。
唐冉和马天锡仍各自争论着。
突然,吱嘎一声,会客厅大门被人打开,有一年轻人走进来。姚玄认出是跟在他身边的童子叶辰。
叶辰一向聪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冒然闯进来,他此次进来想必出了什么事。
果然,叶辰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疾步从门外绕过众人到姚玄身边耳语了一阵。姚玄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一改之前观望的态度。
冲着众人说:“此事稍后再议,京墨,你随我来。”很快便飞身出门,唤出本命法剑朝山门处飞去。
大厅里,众人面面相觑。灵锦堂堂主苏艳如一把拦住叶辰,在她的逼视下,叶辰只好小声说:“顾峰主和风城派木须刀圣打起来了。”说完他就矮身一溜烟跑了。
苏艳如扶额叹道:“那家伙怎么又来了。”
旁边的法峰理事梅向松拍拍她的肩:“走,咱们看热闹去。”说完一把将她往外拉。
其他人也纷纷散去,唐冉和马天锡彼此冷哼一声,互相看不过眼,也跟着走了。
傅京墨还来不及整理混乱和尴尬的思绪,他得去乘仙鹤,也匆匆往外奔去。
姚玄御剑飞行来到山门处,广场上站满了人。景卉并王幻烟等人站立之处被众人隔出了一个小圈子,在人山人海的平地格外显眼。姚玄飞到景卉师兄妹身边。
“怎么回事?”他问。
见宗主到来,景卉等人赶紧行礼。
谢嘉站出来说:“回禀宗主,今日小师妹与那王幻烟在此斗法,怎料刀圣也来了这里,还指名道姓要和师父较量较量。”
姚玄点点头,他略微扫了一眼山门,见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交头接耳,不时向上抬头观望,还有人讲述着顾红棉和苏亦尘的往事,连比带划,绘声绘色,且大部分都是修为较低的弟子。
他脸色阴沉下来,暗恨这些人的无知,两个合体期修士就在头顶上斗法,他们还凑这么近,若一剑劈下来,岂是他们能承受的?
他提起真气,确保所有人都能听到,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说:“所有人都回自己的山峰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若有违令者,比照门规第四百六十五条处置。”
这声音准确地传到了每个弟子的耳朵里,他们作鸟散状,通通前往仙鹤停靠处。每一只仙鹤都承载了它所能承载的最大载客量。
有弟子遗憾地说:“这下不能亲眼见见两位大能的风采了。”
旁边的人嗤笑道:“你也可以看,大不了到时候被执法堂带着下一趟深渊,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弟子顺着这思绪回想了一下暗无天日的深渊,打了个哆嗦,正好前一只仙鹤还缺一人,他抢步付了贡献点上到仙鹤尾巴尖。
在姚玄这话吩咐完没多久,傅京墨就到了,没等他歇口气,就又匆匆忙忙投入到疏散弟子的工作中。
很快山前广场只剩下景卉师兄妹并王幻烟几人,李皓轩乘着仙鹤回了剑峰。
姚玄对他们道:“你们也快回去吧,别在这儿站着。”
景卉担忧地说:“那,师父她……”
“这你们不用担心,她不会有事。”姚玄语气坚定。
于是几人相继离开。傅京墨则被姚玄另外安排了事情,也坐仙鹤离开。想看热闹的几位堂主则被姚玄的眼神吓了回去。
此时王幻烟在这站着显得很突兀,她和姚玄两人大眼对小眼。想着毕竟是苏亦尘的弟子,姚玄给她支了个保护罩。
姚玄摸摸他为保持形象特意留的长胡子,这胡子与他那张显得异常年轻的脸极不匹配,就像十几岁的小孩为了装作成熟特意装扮上大人的衣裳。
他的思绪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他和顾红棉仍一同在主峰接受师父的教导,就和今天一样,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苏亦尘提着大刀到玄阳宗叫门,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了。
那时候玄阳宗山门远不如现在这般雄伟气阔,和人间街道上随处立着的牌匾一样,采用山上随意挖的石料和木头,勉强维持了玄阳宗的门面。
苏亦尘已经在顾红棉手底下败过十几次,他每次兴冲冲地来又懊丧地回去,等有长进了,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