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元正(1 / 2)

昔年不识 泊勿 2125 字 2022-10-29

待李曦年擦干眼泪满眼通红地起身后,生伯仍是站在原地,只是额前的皱纹更深了些,带着遗憾却又欣慰的叹息声,抚上李曦年的肩膀。

他没有说话,因为只稍看一眼李曦年的反应,他心中的疑惑便已经解了。

她的肩膀仍是忍不住地颤抖,将那东西紧紧握在胸前。生伯说的没错,果真是睹物兴悲。

此物……是她及笄之年先生赠与她的,又或者说是她同先生讨要的。

只是此物原先的主人,是一个已然不知在何处的可怜女子。

她仰慕先生,以发簪相赠,先生拒不肯收,话语间亦是决绝,直到那女子出嫁之后,先生在窗角发现了它。

只是当时的情况之下,若是将此物送回,或会出现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先生思虑过后,还是以借物丢失为由,送回同等价值的铜币。

而这簪子本是要熔了的,可她十分喜欢,小心翼翼地问了先生一句话,先生便以给她这几年来的报酬为由,将此物交到了她手中。

她问的那句话是:“先生,我可以戴一下吗?”

只是,此物终究是一段无缘无份之证,对李曦年来说又十分贵重,便从来都是藏在床褥之下,并未曾示人。

齐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前,对于眼前这奇怪的一幕,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阿乐?”生伯道:“你阿耶不是叫你陪着他们除岁吗?怎得大半夜的又回来了?怎么样?今晚没有宵禁,街巷是不是热闹得很哪?”

齐玏点点头,忽见李曦年似是拭泪,几步站去她身前。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又回头看了看退了两步的生伯,一脸疑惑,只是当她看到李曦年手中那支发簪时,下意识愣了一愣,复又看向生伯,眼中竟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火。

齐玏道:“我记得当时说过,这东西还是熔了的好。”

生伯摇摇头:“可你还是让我收起来了,你也怕看见它,也不敢毁掉它,我与你一样觉得它再也没有主人了,可是……”

“别说了!”齐玏道:“岁除夜已经过了,现在已是元正,您该歇息了。”

对于齐玏的反应,生伯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我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可现在你们长大了,很多事我终究也只能看着。”

生伯闭门离开,齐玏迟疑了片刻还是娴熟地点了灯,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就那样立在原地,似乎在等李曦年开口。

他以为李曦年会质问他,明明是她最宝贝的东西,为何却不归还。

“阿乐。”李曦年唤他转过身来,良久之后竟是这样一句话:“帮我把这东西熔了吧。”

未曾想到李曦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齐玏尽管皱着眉头,眼中却闪着惊喜的微光,他还未接入手中,只听李曦年紧接着又补了一句,他的手便停在半空中,心凉了半截。

“此物不吉,我不想自己最后的结果与玉娘一般。”

李曦年索性将发簪放入齐玏手中,道:“倘若我这次回来时先生还在,想必我仍是之前那个恪守本分不敢逾越半分的李曦年,可如今……他不在这里,我也找不到他……”

李曦年倚去窗前,瞧着院中人欢闹嬉笑,忽破颜一笑,舒眉展颜。

“我一直在想,想着某日先生回来时我又该如何自处……这些天我忽然想明白了,人活一世确不可事事如意,即未来不可预见,为何不能事事随心呢?这样……至少不会同今日般后悔。”

“那你怎知自己随心之后便不会后悔呢?你明明知道答案。”齐玏道:“如果你偏要固执,毁的不止是你一个人,阿曦,你懂的。”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李曦年回头:“你心里是不是也在笑我不自量力?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痴人说梦?是了……定然是的,你知道的,我一向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是……在历经生死之后,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齐玏无言,亦不敢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苏先生在她心中的地位,也很清楚自己在她心中的身份。

他很想在此时告诉她,他从未因此而嘲笑她,因为他对她的心思,也如同她对先生一般卑微。

元正卯初,李曦年只身出了芦亭。

今日微有薄雾,在没有宵禁的上京城,就好比沸水煮馄饨--乱成一锅。那些平日只需巡夜的武侯更是彻夜不能眠,在这元正之日巡得越发勤快了些,也欲为新一年的开始讨一个吉利。

吢安寺脚下,李曦年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虽未有约,却实在比有约还要准时。

五年前的此时此地,便是她来到上京城之后遇见这个人的第一次,而后年年此时,他都会来这里。

吢安寺中有专供香客落脚歇息之所,此时,他们便是在这里敞门相谈。

“六叔为何不去寻我?”李曦年问道,“这一点儿都不像您的作风。”

她在吢安寺山脚遇见他的第一次,他认出了她,当即便要带她回裘宅,若非李曦年执意不肯,想必便没有之后发生的事了。

就如她自己所言,未来不可预见,若她当时跟着裘田盛离开芦亭,或许可以衣食无忧不谙世事地活一辈子,或许她当时的心中所念,一辈子都只会是感激和钦慕,而不是如今一厢情愿的倾慕。

裘田盛面露愧色,闭口不言,似有何苦衷。

“我回到芦亭已经一个多月了,连作坊和笔铺也重新开了张,甚请过您手下的人帮了我几次,您应该是知道的吧?所以您没有找来确实让我很意外,也让我知道那晚的确发生了一些……我不知道也猜不透的事。”

裘田盛的再次沉默让李曦年明白,那晚肖礼说的话必是有七分真了。

“我不逼您解释,只想问一句,此事……可与我阿耶有关?”

张口欲言的裘田盛在看到李曦年那双似极她阿耶的双眼后,还是低了头。

果然如此。

李曦年狠狠叹了口气。

“肖叔说的对,我这次回京确实不该去找您,原本我可以换个身份重新活一次的。真是……下的一手烂棋。”

李曦年站起身来,郑重同裘田盛行了一礼,道:“若因我牵累于您或肖叔,想必我阿耶也难眠地下。廿儿蠢笨不知何解,还请六叔必要时大义灭亲,廿儿绝不怪您。”

说完,即刻转身离开。

从始至终,裘田盛未言一字,这让李曦年知道,他心中必然有愧,所以这件事……定然是又被翻出来了。

李曦年漫步走在欢声笑语的街巷之间,回忆起幼年他们一家三口东躲西藏的日子。她那时虽小,很多事却记忆犹新,即便到此时回忆起来也疑惑颇多,他阿耶当时已是左卫中郎将,为何会忽然辞官,匆匆携妻女离京?

“诶!走路看着点儿!长没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