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列国纵横(1 / 2)

公仲侈说齐功成,却又面临新的难题:齐要救韩,齐师必要从赵魏踏过,赵魏会否答应?苏代又向齐王田辟彊讨了些好处,随公仲侈一并前往赵国。

见了赵王赵雍,苏代便提出,以一座齐国城池为资,用作过境赵国攻打秦国的“买路钱”。但赵雍却不为所动。公仲侈又提出,如若赵国应允齐国“假道”,韩国愿意再献三座城池,并向赵国派出质子,以确保城池顺利交割。

苏代和公仲侈的盘算是:一旦赵国支持——即便不予合纵,仅仅是借道也可——联军便可一同攻魏。魏势必不敌,联军便可胁迫魏国叛秦。

但赵雍仍然不应。此时的赵雍,正热衷在国内推行一项改革——胡服骑射,穿胡人的短衣,像胡人一样操练骑兵、弓箭手,“天下纷争,于我何干?”

借道赵国不成,苏代便打起了魏国的主意。既然魏国抢先和秦国联盟,那就打破这个联盟。苏代修书一封,鼓动齐宣王田辟疆发兵攻打魏国。田辟疆遂出兵两万,与魏开战。但此战并不顺利,无疾而终。

“要不再去燕国试试?”公仲侈踌躇道。

“燕国?”苏代向天长叹道:“恐怕已自顾不暇……”

“燕国?燕国何惧之有?”承乾宫,秦王寝宫。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日日都彻夜通明。秦王嬴荡和右相樗里疾,从午后到深夜,一直在为宜阳之战筹划着。一场原本规模并不大的战争,没想到竟然牵动了全天下诸侯的心,这是嬴荡始料不及的。

樗里疾焦虑万分。他必须要说服嬴荡,让他重视这个远在极北之地的、险些被嬴荡忘却的国度。“若论国力,燕国自是七雄中最弱。然,若以此番形势而论,燕国不得不防。”樗里疾道:“千足之虫,死而不僵。燕国虽遭此大难,但仍是国土纵横两千多里、甲兵数十万、战车千乘的诸侯国,切不可小觑。”

嬴荡嗤之以鼻,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

樗里疾劝道:“如果燕国愿意襄助秦国,齐国出兵援韩,必然瞻前顾后。反之,如若燕国加入合纵,齐燕韩捆绑在一起,化零为整,由东向西连成一线,兵力物质统一调配,秦国便难以招架。”

嬴荡斥道:“晾他燕人也不敢与寡人为敌!”

“王上啊,”樗里疾急道:“苏门下一个合纵的对象,必是燕国。”

“王叔以为,苏门此番合纵,有几分胜算?”嬴荡迟疑道。

“五成。”樗里疾道:“燕王本是姬氏,与天子同宗。如今王上欲踏马王畿,燕王真就袖手旁观?此外,苏门门主苏秦为燕臣十载,与燕有旧谊,难免燕王不会被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动。”

“那好。”嬴荡道:“就劳烦王叔去一趟燕国。”

“我王英明!”樗里疾道。

从承乾宫出来不过百步,一个声音从樗里疾身后传来:“严君留步。”

“谁?”樗里疾止步,道。

一个妇人。茫茫夜色和昏暗的烛火,更为妇人平添了几分幽怨之美,令人垂怜。妇人右手放于左手上,两手相扣后置于腹中央,屈膝俯身,向樗里疾行了一个万福礼。樗里疾一怔,道:“不知深夜来见老夫,所为何事?”

“贱婢有一事相求,还望王叔首肯。”妇人道。

“王妃请讲。”樗里疾道。

妇人唯唯诺诺的走到樗里疾跟前,低声交代了几句,忽又珠泪横流,言辞倍感凄切:“他是您一手带大了,此番大战在即、天下大乱,还望王叔护他周全。”

樗里疾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哎!”

燕国武阳,秦驿。

“今日乃何日?”秦谷问道。

欧湛卢道:“四月十七。哥哥问这做甚?”

秦谷从怀中掏出一张绢帛,递给欧湛卢道:“故人来信了。”

欧湛卢摊开绢帛,念道:“十五日后抵,准备回秦。疾,四月初五。呃……也就是说,还有三日?”

秦谷点了点头。他等这封信,足足等了七年。眼看归期将至,秦谷却又再度茫然:七年时光,当初的一切还似当初?

就在此时,白起和狗盗闯进门来,“哥哥,有消息了。”

“哦?”秦谷端起两个碗,斟满水递了过去,“不急,慢慢说。”

狗盗便将这几日在砭时坊看到的一一说来。正如当初秦谷所料想的那般,那砭时坊表面上是个讲书的所在,暗地里,却是天下第一门派苏门在武阳的据点。那坊主姬寿,正是苏门安插在列国的三十六主事之一。这段日子以来,苏门门徒走动频繁,光是昨夜,就有十数名苏门门徒先后出入砭时坊。

“这么说,近日有大人物要来?”秦谷道。

“饕餮堂堂主苏代。”白起道。

“苏代?”秦谷道:“尔等留在此地等我,白起、狗盗,且随我再去砭时坊。”

“诺!”众人齐道。

半个时辰后,三人摸到了砭时坊,便各自找了隐蔽处藏了起来,瞪大眼睛望着坊内的一举一动。不多时,两个黑影飘至门口,左右查探一番后,一人掏出一枚小哨,“啾啾”的吹起来,两长一短。少时,砭时坊的大门半开,露出一道光亮来;两个健硕的黑衣人夹着一个矮瘦的黑衣人从夜色中疾步走出,径直朝门内走去。矮瘦的黑衣人进了屋内,剩下的四个黑衣人便四散开来,一人负责一个方位,将整个砭时坊都控制了起来。

“好险。”秦谷暗忖,幸好先前没有藏在窗台下,而是爬到砭时坊后院外的老榕树上,否则现在已经被黑衣人逮起来了。

“参见堂主。”姬寿跪道。

入内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代。苏代扶起姬寿,道:“老执事,辛苦了。”

姬寿缓缓站起来,道:“不辛苦不辛苦……不知,门主这身子骨可还好?”

“一切都好。”苏代道:“老执事,苏代此行,是想问这燕国的事儿,可都处置妥当?”

“启禀堂主,皆已妥当。”姬寿道:“这几个月来,按照门主的吩咐,老朽这是日日都在此讲书,广播秦王恶行。在这燕国武阳,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燕王自然也是知道的。此外,那楚国质子,也时常来此听书,老朽讲书时也有意无意的褒楚贬秦,想必也有些用处。”

楚国质子?秦谷的脑海里,迅速将砭时坊这几日的听客都一一梳理了一遍,方才大吃一惊:原来是他!

“老哥哥是对的。这言论之战,不比那刀兵之战,往往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无论是楚国质子,还是魏国将军,只要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那么,他这一生都很难再与秦为好。”苏代道。

“是,堂主。昨日,老朽也按照门主的吩咐,将齐国的拜帖向燕王宫送了去。今日晌午时分,宫里回了话,请堂主明日入宫面王。”姬寿道。

“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回城准备。在下定要赶在秦人之前,见到燕王。此行,定要说服燕王叛秦,与山东诸国齐心伐秦。”苏代道。

“堂主暂且留步,老朽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姬寿道。

“急么?”苏代道。

“也不是太急。只是,最近老朽发现了一个人。”姬寿道。

“何人?”苏代道。

姬寿道:“一个小乞丐,但从其举手投足来看,又不像是乞丐,更像是秦……”

苏代心里装着的事,也听不进去,遂打断了姬寿的话:“既然不急,容日后再细细说来。告辞。”

姬寿无奈,只得躬身送别。

苏代一行走后,秦谷也开始往驿站走。这一路上,他都在思忖,苏代竟然不远万里,亲自前往燕国充当韩国的说客,可见苏门是志在必得。而一旦燕国与齐楚韩联盟,这秦国便是大难临头。如何办?如何才能阻止苏代?就凭他和他手下这帮小叫花子?即便不能阻止苏代说燕,但只要困住苏代两三日,待秦国的使节抵达武阳也算是胜利……念及此,一回到住处,秦谷便召来二十多个兄弟商议。

这些少年,几乎都一副模样,扫帚似的长发,衣衫又脏又臭,破破烂烂。从那些个破洞中,可分明的看见他们的细长的腿。秦谷将今日探听到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尔等虽说都是叫花子,但终究都是秦人,都流着秦人的血。如今这秦国有难,尔等帮还是不帮?”

“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众人齐道。

“彩!那就请诸位议议,该如何阻止苏代面王?”秦谷道。

“要阻止苏代,总要有个由头,总要弄出点事来不是?”狗盗道。

“这还用你说?叫你来议,就是看怎么弄呢!”欧湛卢道。

“是啊,这不废话嘛。”有人斥道。

你一句我一句,一群小乞丐商议了半天,也没有定论。就在一筹莫展之时,日常少言寡语的白起终于说话了:“哥哥,方才姬寿说,那听书的贵公子是楚国质子?”

“姬寿说的,约莫是。”秦谷道。

“这还不简单?那楚质子早就看咱不顺眼了,要不就从他身上着手?”白起道。

秦谷大喜,道:“愿闻其详。”

白起让众人围成一圈,叽里咕噜的低声交代了一番。秦谷听罢,更是兴奋得大叫:“彩!彩啊!白起兄弟,不愧为我智囊啊!那就依计行事。狗盗,你身手最灵活,明日你就负责盯苏代的梢。白起,你沉着冷静,那就负责和楚国质子周旋。湛卢,你细腻果敢,就负责官家。其余的,都听三位铺排,一切依计行事!”

“诺!”众人齐道。

翌日一早,小乞丐们便分头行动起来,秦谷坐镇驿馆,等待各方消息。每隔一刻钟,各路皆会派人来报最新动向。

辰时一刻,狗盗派人来报:“苏代已然起身,正待梳洗。”

秦谷道:“命白起:即刻行动!”

“得令!”负责传令的小乞丐疾步出了驿站,又上一辆破旧的独轮板车,对推车的另一位小乞丐道:“白起!”推车的小乞丐蹲身下去,端起板车,一个箭步便朝大街上奔去。跑了一阵,换推车的小乞丐坐上,坐车的小乞丐下车来推,继续朝前奔去。就这样,每跑两条街,两人就换个位置,使得独轮板车始终急速前奔,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到了白起处,“哥哥有令:即刻行动!”

又一刻钟,有人来报:“启禀哥哥,打起来了!”

秦谷拍腿而起,喝道:“命湛卢准备,半个时辰后行动;其余人等,都随我去支援白起!”

众人应道:“诺!”

旋即,呜呜泱泱十来个小乞丐,拥着秦谷,开赴楚驿。至楚驿门口,只见七八个楚地武士模样的人,正将白起和另外一位乞丐狗盗围在当中,拳打脚踢。

“住手!”秦谷大喝一声。

那群楚地武士模样的人瞟了秦谷一眼,却完全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反而出手更猛了。一个声音传来:“打,可劲的给老子打!”

“他娘的!一群人欺负俩孩子,算甚本事?”秦谷往后一挥手,怒喝道:“上,全都上!”

一群小乞丐抡起打狗棍、扁担、秤杆,便向武士堆里冲去,顷刻打成一片。

“住手!”

从驿馆内出来两人。站在前面的,正是前几日和秦谷一起听书的贵公子。贵公子身后,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俊俏少年。看那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副温文尔雅状。尤其是那脖子,比常人的要白要修长,直挺挺的撑起一副盛世容颜,显得尤其高贵,就连玉颈秀颀这样隽永的词儿都不能形容。如果换成一身女人装扮,也定然是千里挑一的大美人。

听贵公子这么一喝,武士即刻收了手,朝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的站着。

“又是你?”贵公子道。

秦谷哂道:“这武阳城真是小了,怎么总碰到公子您呢?”

贵公子冷哼一声,道:“狗改不了吃屎。”

“这狗呢,是定然会吃屎的。公子就不一样,怎会吃那肮脏的玩意?”秦谷言毕,逗得小乞丐们一阵哄笑。

“伶牙俐齿,小心本公子拔了你的牙!”贵公子身后的俊俏少年怒道。

“我说像娘们儿呢。这一开口一出声,原来啊,就是一个娘们!”秦谷笑道。

小乞丐们跟着大笑,“可不是娘们儿咋的?”

“你……放肆!来人……”贵公子怒道。

俊俏少年扯了扯贵公子的衣襟,道:“哥哥是何等身份,犯不着与此等贱民一般计较,可别耽搁咱的大事。”贵公子这才将火气给压住。俊俏少年又指着瘫在地上的白起道:“今日之事,皆由此人潜入哥哥住处偷盗而起。你说,如何处置?”

“偷盗?”秦谷望了白起一眼,道:“果真偷了?”

“没……没盗成。”白起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道。

“既然没盗成,也算不得窃。”秦谷扶起白起,道:“看他俩这副模样,方才想必也挨了打了,你还怎样?”

“怎样?”贵公子怒道:“本公子这驿馆,岂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今儿个,如若不当面给本公子磕头道歉,此事完不了!”

“呸!”秦谷朝地上啐了一口,道:“老子铮铮秦人,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向猪狗下跪!”

“放肆!你……你骂谁?”俊俏少年气得直哆嗦。

“骂你,你,您你你!”秦谷道。

“骂你,你,你你你!”众乞丐齐声道。

贵公子怒不可遏,喝道:“看来,不杀杀你的威风,你还当本公子是病猫。来人——”

“且慢!想让小叫花子服软还不容易?”俊俏少年制止道:“你们,不是喜欢打架吗?那就这么的,你我各派一人出来摔跤,如何?”

秦谷笑道:“输了又如何?”

“随你的便。”俊俏少年道。

秦谷道:“谁输了,嗖,便从胯下钻过去!”

“好!”俊俏少年道。

秦谷又道:“再加一条:输家得吃尿。”

“这……”俊俏少年一急,一道红霞飞上脸庞。

“一言为定!”贵公子道。

秦谷冷哼一声,脱去外衣,露出膀子,指着贵公子和俊俏少年道:“老子秦谷,咸阳人氏。开打之前,还请自报家门——”

“有这个必要么?”贵公子蔑道。

“老子从不欺无名之辈。”秦谷道。

贵公子冷哼一声,道:“本公子乃郢都熊氏,单名一个横字。本公子身旁这位,乃是……胞弟,熊叶阳。”

“郢都熊氏?当今的楚王老儿是你……”秦谷道。

“哪来的这许多废话?究竟打不打?”熊叶阳斥道。

“打,当然打!”秦谷双手一捏,十个指关节便咔咔作响;虎腰一扭,脖子一歪,又咔咔几声响。做完这一系列准备,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秦谷要战时,他却转身望向白起,“还能战否?”

白起身材纤弱而正直,立在那里,仿似一根竹竿。他的眼睛又大又黑,若是在黑暗中,必会射出火一般的光。他的头上有两个旋,一个在天灵盖正中,一个在前额处,两个旋一顺一逆,若凤凰于飞。为了遮掩此奇异处,他总是将深褐色的头发耷拉下来,将半张脸遮住。白起一抹嘴,道:“打!”

“哈哈哈,就凭这根麻杆?”熊横大笑道。

“废话少说!熊横,你派谁出战?”秦谷道。

“随你挑。”熊横道。

“那好。”秦谷踱到那群武士面前,对着一个最健硕的胸脯拍了拍,道:“不错!”那武士,刚要出列,却被秦谷一把推了回去,“不急”。最终,秦谷挑了一个最矮最瘦的,道:“就他最强了。”

“哼!”最矮最瘦的武士脱掉上衣,露出一身硕大的腱子肉。

秦谷看着直发愣,正想反悔,可那武士却已迫不及待,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扑向白起。

白起猛一吸气,身子往下一蹲,双手半举,做出一副猛虎捕食状迎战,和那武士扭打在了一起。武士膀大腰粗,一身的气力。任凭白起如何拉拽,却岿然不动,直惹得其他人哈哈大笑。白起伸出脚腕,意欲去钩武士的腿,不料反倒让武士把他的脚给别住了。武士趁势抓住白起的肩膀,轻轻一推,只听“咕咚”一声,白起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熊横大笑。

白起一个鲤鱼打挺,立起身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精神抖擞的样子。这一次,他决定不再轻易进攻。武士健壮,而他纤弱,如若硬碰硬,吃亏的必然是自己。必须改变战术,白起暗忖。

只见那白起,像猴一般,来回蹦跶,伺机用巧招、下冷绊子。

忽然,白起寻着一个破绽,一招仙鹤展翅,便朝武士啄了过去。而那武士也十分灵巧,面对白起的攻势,脚尖一掂,便后退了两尺,让白起扑了个空。趁白起身形不稳,武士又向前抢了一步,抓住白起的手,又往后一拖。好在白起已有准备,顺势又往前跑了两步,方才重新站稳。

此时,两人近在咫尺,终于认认真真的干了起来。踢、挑、钩、抱,变化多端,这厢用计,那厢使巧,你争我夺,难分难解。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猫爪一般,挠在旁人心窝上,如若不能吼出来,便是奇痒难耐。

“用劲,用劲!嘿!”

“勉哉,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