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不速之客(1 / 2)

这几日,秦谷都在琢磨如何返国。这却非一件容易的事,过关需要度牒路证,而对于某些敏感人物,度牒路证向来是燕王亲自颁发的,秦谷显然是搞不到了。而因为宜阳之战又天下大乱,大部分秦商已经撤回秦国,想要混入商队过关的可能也几乎为零。怎么办?

思前想后,秦谷想到了一个地方:燕驿。

这是燕国的官驿,往来使节、外地官员入京,大多都在此歇脚。除了宿客,燕驿还有一个重要功能,便是替官家传递书信。而正因为燕驿的存在,其周边,也一度聚集了各国官驿和私驿。

秦谷找了半晌,才找到一处名为“青鸟驿”的所在,打了打门。

“吱嘎”一声,驿门打开。

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探出头来:“客官若是邮信,还是明早再来吧。”

“在下不是为邮信而来。”秦谷道。

老人道:“不是邮信,来此处何为?”

秦谷道:“平康公主让我来的。”

老人上下打量秦谷一番,道:“入屋再说。”待秦谷入内,老人连忙闩上了房门,又道:“平康公主是你何人?”

“故人。”秦谷从怀里掏出一枚印鉴,交到老人手中。老人接过印鉴,对着烛火一端详,又对着印鉴哈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手心便盖了下去。旋即,一个长着三只脚的黑色的鸟,便跃然手掌。老人仔细看了看,仍觉得不放心,又找来一卷绢帛,对着落款处的同样图案比对了一番,“青鸟印?”

秦谷点了点头。

老人当即正冠跪地:“老朽王勉,见过公子。”

秦谷一把将老人搀起,道:“非全礼之时。”

老人站起身来,垂首道:“八年了,您终于还是来了。”

“今日前来,乃是有事相求。”秦谷道:“咸阳讧乱,在下想尽快归国,不知老丈可有办法?”

王勉眉头一皱,道:“此乃非常之时,燕国已下令,严格盘查各关口要隘。公子乃非常之身,自然更是难以脱身。”

“难道就没有办法了?”秦谷道。

“有是有……”王勉掐指一算,道:“四日后,便是武阳关驻防交接之日。即将被换上的班头,是老夫的旧人,或会网开一面。届时,出了武阳关,再往西南走五十里,便有一个渡口,名曰夏津。渡口上拉纤的老王头,是我门中人,可护送公子逆水而上,从水路走。”

“四日?”秦谷掐指一算道:“也罢。四日之后,在下便到此处与老丈汇合。”秦谷想了想,又道:“如若届时在下不能赴约,老丈仍旧出关奔赴咸阳,不必再等。”

“诺!”王勉抱拳道。

从青鸟驿出来,秦谷便往自己的住处去。至大门百步外,秦谷找了处隐蔽处躲了起来,左右顾盼,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掏出钥匙开门。就在钥匙插入的那一霎,一声极其轻微的“喀嚓”声传来,一片树叶被他踩在脚下。秦谷脚往回一缩,又伸手摸了摸怀里的匕首。

“吱嘎——”

就在门打开的那一刹,一道寒光闪过。秦谷顿觉面门一凉,直起匕首,对着那道寒光奋力一拨,又顺势退出到三步之外。

“谁?”秦谷喝道。

旋即,五柄寒剑,从黑屋内扎来,直指秦谷。

“谁?”秦谷喝道。

持剑者也不搭话,又摆出一个阵型,五柄剑从上下左右中五个方位直刺而来。

秦谷用匕首胡乱挑出几朵剑花后,铆足一口气,拔腿便往外跑,朝天吼道:“呜——”

“拿下!别让那小子跑了!”黑衣人道。

就在此时,苏门饕餮堂堂主苏代,也到了武阳城。

苏代行色匆匆,没有一刻休整,便直奔郊外的砭时坊去。见了坊主姬寿,苏代道:“质子现在何处?”

姬寿道:“定然还在武阳城中,只是具体的方位……老朽不知。”

“老执事如何能确定,那人便是秦国质子?”苏代道。

姬寿便将秦谷的形体容貌简单的描述了一番:身高八尺,十七八岁,一副乞丐装扮,言语极其粗俗。洞察万事,往往能一语中的,非一般人可比。

“哦?”苏代点了点头道。

“更为重要的是,此人言谈之间,却有意无意的要避秦王之讳。”姬寿道。

“说详细些。”苏代道。

“是。燕人说秦王,一般说秦王嬴荡或说虎狼嬴荡,而他却只说秦王荡。”姬寿想了想,又道:“还有就是,老朽平素里说书,有些事也就旬日前发生的事。在这燕地,除了苏门中人能有确凿的消息,即便是诸国斥候,恐怕也很难知道详情。但此人却彷如身临其境,言之灼灼,这着实让人费解。”

苏代略一思忖,道:“大致也差不多。”

“要不要老朽这就把他寻来?”姬寿道。

“不急,先去见了燕王再说。”苏代道。

秦谷那边,暗战仍在继续。

秦谷有个习惯,每日出门锁门时,总要在门框上放一枚树叶。一旦有人趁他不在时来过,那树叶自然也就不再在门框上。凭这一点,秦谷就逃过了开门时那一剑。而方才的那一声“呜”,乃是他和白起们的暗号,非得到了紧要关头,他也不会随便的“呜”。

少时,白起领着欧湛卢、狗盗等七八个小乞丐,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急冲冲的朝秦谷这边赶来。

见黑衣人追杀秦谷,白起抓起手中的秤杆,连着秤砣,便冲了过来。

一群人呜呜泱泱的便打作一团。毕竟都是一群未经操训的小孩子,显然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约莫半盏茶工夫,小乞丐们便不住往后退,退成一个以秦谷为圆心的圆,舞着各式各样的棍棒,毫无章法的乱打乱劈。眼看就撑不住了,欧湛卢急道:“快,快想想办法!”

“我有啥办法?”白起道。

“狗盗,狗盗快想!”秦谷道。

“我能有啥办法,莫非飞出去不成?”狗盗道。

就在此时,“嗖嗖嗖,”三枚飞刀,裹挟着冷冽的风,划破午夜。

紧接着,“啊”的几声惨叫,三个黑衣人中刀而倒。“公子勿慌,老朽来也。”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秦谷抬头望去,只见王勉正领着七八个汉子,举着火把,正奔此处来。

“不好。”一个黑人道。

“撤!”另一个黑衣人道。

两人相互点一点头,奋力向前一击,待小乞丐们卖出破绽,黑衣人便纵身一跃,跳入夜色之中。

“哪里跑?”欧湛卢大喝一声,将手中长矛奋力一掷。

只见那长矛仿佛长了眼睛一般,不偏不倚,刚好扎在黑衣人的屁股上。

“哎哟!”黑衣人向前蹦跶了几步,又“噗”的拔出矛头,踉踉跄跄,连滚带爬,扑向夜色。

“看我的!”白起解下秤砣,抡圆了膀子,往前重重一抛。

“砰!”那秤砣不偏不倚,刚好砸在黑衣人后脑勺上。

“噗!”黑衣人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

“一个都别跑了!”王勉喝道。

王勉身后的汉子,也噗呲噗呲地,跟着跳入了夜色之中。

少时,两个汉子拎着两具尸首,扔在众人面前。

“咦,都死了?”秦谷道。

“秤砣也能砸死人?”狗盗凑上前去,看了看,又道:“这个又是咋死的?”

“脖子断了。”汉子道。

“谁掰断的,你?”狗盗道。

“不知。”汉子道。

“自己还能把脖子给跑断了?”狗盗道。

“不管他了。老丈,你如何来了?”秦谷道。

王勉上前,朝秦谷抱拳道:“公子离开青鸟驿,老朽便派人一直跟着,以防不测。公子赶紧收拾一下,此地不宜久留。”

秦谷道:“明早再走不迟。”

“也罢。公子先行歇息吧,老朽在屋外把守便是。”王勉道。

“黑衣人也不是傻子,今晚定然不会再来了。”白起道。

翌日晌午,苏代持赵国符节,入了燕王宫。

想起几个月前苏代和韩相公仲侈殿前威逼的情景,姬职仍心有余恨,冷道:“此番入燕,所为何事?”

苏代递上国书,道:“奉我王命,有重礼送予燕王。”

“我王?苏子又在哪国高就?”姬职讥道。

“外臣奉赵王命。”苏代抖了抖手上的符节,道。

“苏子果真大才,不愁无人赏识呵。”姬职又讥了一句,才入正题:“究竟是何等大礼,还要苏子亲自送上?”

苏代高声道:“秦王之冠。”

姬职吓了一跳,斥道:“胡说八道。”

苏代这才将赵王之图谋,与姬职一一道来。姬职闻之,那阴沉的脸方才露出几分喜色,点头道:“赵王之计,甚妙!甚妙也!”

“燕王圣明!”苏代谄笑道:“弗如与外臣同行,与秦王一会?”

“与子同行!”姬职道。

姬职、苏代携手,一前一后走出武阳宫,驾王车直奔城西,在一处破落的驿馆停下。寺人高声唤来:“嬴稷见驾。”

话语落处,悄无回应。

寺人又唤“嬴稷见驾”,还是不应。

寺人暗忖:好生奇怪。遂又清了清嗓子,干咳了两声,将脖子拉长,引吭道:“燕王莅临,嬴稷见驾。”

还是没有回应。

“不好!”苏代纵身跳下王车,直奔驿馆。姬职也是一惊,也跟着苏代入了屋。

一个持帚的老翁蹒跚迎来,匍匐一拜:“不知我王驾到,有失远迎。”

姬职道:“秦公子稷可居此处?”

老翁道:“昨日还在,今日这一大早,便出去了。”

看着院子的陈设,姬职深吸了一口气。此处虽宽敞,却凋敝——门楣朽坏,朱漆斑驳,窗纸脱落,整个建筑仿佛都摇摇欲坠,独留一块残败的木匾的一只角还执拗的挂在门楣上,标明这座宅子的身份——青鸟居。内屋也简陋,除了一张床、一案几,便无其他。可以想像,在这冬去春来的夜里,寒风频来,夹雪带雨,屋中人的日子是多么难熬。

姬职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道:“此乃何处?”

老翁细细讲来:先前嬴稷也不是住在此处,乃是秦国在燕国上都的官驿。后来子之乱燕,燕国朝廷搬到了下都武阳,这秦国官驿也没了,嬴稷便也没了去处。后来,大燕先王后、秦国平康公主便在此处置了地产,安顿她的弟弟嬴稷。三年前,平康公主薨逝,陪伴嬴稷的寺人也病死了,嬴稷便独居于此,衣食无着落。每隔两三日,老翁会来此打扫一番。

“哎!”姬职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苏代敏锐的发现,即便一贫如洗,刚刚似乎还有人光临过:案几斜支,棉被掀开,几卷竹简被拆开,扔得满地都是。遂问:“为何凌乱如斯?”

老翁道:“就在今日早上,公子刚出了门,有七八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便是一阵乱踹乱砍,将此处翻了个底朝天。老朽估摸着,也是来寻公子稷的。”

“可知这些人来历?”苏代问。

“不知。”老翁答。

“可有问些甚?”苏代问。

“没,没说。”老翁想了想,道:“哦,临走了,骂了句‘贼你母’。”

“秦话?”苏代道:“凶多吉少……”

青鸟驿前,一队骡马在门口并排而立。每匹骡马背上,都挂着两个结实的麻袋,装得满满当当。王勉站在马队最前面的马车旁,望着天边的白云,一脸焦急。

“午时已过,想必不会来了。”有人道。

王勉长嘘一口,叹道:“走罢。”

马车带着马队,亦步亦趋的朝武阳关驶去。至关下,查验完老度牒,又换上了新度牒,又朝西南方向进发。

走出约莫十里,王勉道:“挂旗!”

王勉身后的汉子从麻袋里掏出两面黑色纛旗,用竹竿撑起来。然后走到马车前,对王勉道:“当真要挂?”

王勉一脸苍茫,点了点头。

汉子钢牙一咬,道:“诺!”

旋即,王勉的马车上,分左右各升起了一面纛旗。一面写着“秦”,一面写着“稷”。早春的冷风拍打在纛旗上,噗噗一阵乱响。

王勉仰望着纛旗,笑道:“青鸟,回家!”

燕王姬职下令,遍查武阳及各县,市井、关隘都不要放过,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嬴稷。可一连找了三日,还是没有嬴稷的下落。

“哦?这就奇了。莫非……遁地了不成?”苏代道。

就在姬职犯愁时,寺人来报:“启禀我王:秦使求见。”

“秦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姬职略一迟疑,又悬殊收拾好心境,正襟危坐道:“宣!”

一身高八尺的黝黑壮汉上殿,拜道:“外臣魏丁,参见燕王,燕王万年!”

“贵使免礼。”姬职问道:“贵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一请燕王开恩,赦免公子稷。”魏丁道。

姬职倒吸一口凉气,佯装惊讶道:“公子稷乃大燕国宾,何来赦免一说?”

魏丁也不答话,又道:“二请燕王开恩,归还公子稷。”

“将军何意?”姬职道。

“我武烈王洛邑殡天,已有月余,至今不葬,所谓者何?皆因新王质燕,迟迟不归,秦人忐忑也。”魏丁道。

“秦室已立公子稷为王?”姬职惊道。

“芈王妃命外臣前来,特向燕王禀明此事。”魏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