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明争暗斗(2 / 2)

魏文侯武侯两代君王,启用吴起,两夺河西;秦献公时,倾国而出,于少梁俘魏主将,献公也重伤而卒;孝公即位,商君变法,再攻河西,复得三百里;惠文王时,公孙衍领兵血战,尽收河西。

甘茂道:“秦欲东出,必守河西;魏欲西进,必据河西。倘若今日应了魏王之请,必遭群臣攻讦。”

“但若不许魏以寸利,恐不得魏王支持。”嬴壮道。

“这可如何是好?”魏泠道:“我那王兄,本宫是再清楚不过的,不善决断,徒一商贾耳。”

“不如这般——”甘茂灵光一现,道:“王后亦不拒魏王之请,回函中只需讲,若得魏助,他日功成,必邀王兄共治。”

“何为共治?”魏泠不解。

“共治之法,古无先例。就如那两人经商,共享其利便是。魏三秦七、魏四秦六、魏秦平分皆可,不必拘泥小节。”甘茂道。

“本宫大致明白了,左相的意思,便是把河西做成飞抵,由秦魏共治,是不?如此一来,这又是魏国的,也是秦国的,那些迂腐的宗亲老臣们,也不能说我母子卖主鬻国不是?”魏泠道。

“正是。”甘茂点头道。

“即刻与魏王回函。”魏泠道。

又过了三日,魏嗣收到了复函,大喜过望。当即命两万魏武卒开赴河西!

东周洛邑。

一匹快马,由北而南,划破了从燕国武阳直扑而来。快马在苏门门口停下,信使右手高高举着一封插着鸟羽的绢帛,直奔纵横天下堂,疾呼:“武阳羽檄,饕餮堂启。”

苏代扯去鸟羽,摊开一看,只得八字:质子在燕,速赴武阳。

“堂主,在下这就备马去武阳?”门徒道。

苏代略一思索,道:“邯郸!”

在过去的二十年中,无论是齐魏韩攻楚,齐魏韩攻秦,齐魏韩伐燕……赵王赵雍都一概不参与,仿佛这天下便与之无关。

苏代单刀直入:“赵王之谋,外人不察,苏代岂又不知?貌似隐忍,实则是赵王使的障眼法罢了。”

“哦?寡人有何谋划?”赵雍淡淡道。

“赵王心中有两个字。”苏代道。

“哪两个字?”赵雍道。

“天下!”苏代道。

此言一出,殿内鸦雀无声,气氛立刻变得凝重起来。自打赵雍继位以来,从来没有人在这个大殿上说过这样的话。众臣都望向赵雍,仔细阅读他那张老脸上每一根须发和每一丝褶皱。

谁知,那赵雍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见赵雍不语,苏代又抬高了音量:“如若鄙人料想无差,赵王有四步要走。”

“哦?哪四步?”赵雍道。

苏代道:“强内,攘外,结秦,最后——”

还没等苏代说完,赵雍便大笑道:“先生好生有趣,哈哈哈。”

“赵王锐意改革,胡服骑射,便是强内之举,以提升赵军战力;赵王攻打中山、林胡、楼烦,修筑长城,是为了打通邯郸至代地之通道,让南北两块赵地连成一片,此为攘外。”苏代道:“而一个月前,秦武烈王嬴荡占了宜阳,又觊觎周王畿,赵韩本是盟友,然赵王却见死不救,便是与秦示好。”

苏代将赵雍做王以来的这些看似繁复杂乱的事情一一梳理开来,又勾画出了一个清晰的舆图。此等惊人的洞察力,普天之下,赵雍还没见过第二人。

苏代道:“如今,咸阳无主,乃是赵王结秦的天赐良机,不容错过。”

听到此处,赵雍站起身来,朝苏代一抱拳,道:“先生教我。”

“当年子之之乱,赵王毅然出手,襄助燕公子返燕称王,光复燕国。此举,不仅让赵国有了燕国这一个铁盟,也让天下纷纷称道赵王之大义。”苏代道:“如今咸阳无主,赵王为何不故技重施?”

“秦国公子众多,寡人当助哪一个?”赵雍道。

“外臣听闻,咸阳暗涌,其势有三。一为魏系,二为楚系,三为秦国公室。三股势力,魏系为强,公室次之,楚系最弱。”苏代道。

“襄助魏系?”赵雍问。

“楚系!”苏代道。

赵雍不解道:“既然楚系最弱,缘何赵要亲之?”

“魏系亲魏,赵不能图;公室唯秦,赵亦不能图;所图者,唯楚系尔。”苏代道。

“寡人听闻,楚系争储,皆非好棋啊。”赵雍叹道。

“当赌嬴稷。”苏代正言道。

“哦?”赵雍眼前一亮。

“芈八子有三子,嬴稷、嬴芾、嬴悝。世人只知咸阳有伂悝,不知燕地有嬴稷。如若扶助嬴稷,于赵王最为有利。”苏代道。

“寡人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燕国为质的公子稷?不知这公子稷才德如何,可堪大任?”赵雍道。

“外臣听闻,嬴稷乃街头宵小,偷鸡摸狗之徒。”苏代道。

“即是宵小,为何大赵还要助之?”赵雍更不解了。

“为何要立一个才德兼备的秦王?”苏代反问道。

“哈哈哈,先生所言甚是。”赵雍恍然大悟,道:“然,即便寡人有扶助之心,这胜败仍然难料啊。”

苏代狡黠一笑,道:“那得看赵王赌注多大了。”

“既为国赌,不赌则已,赌则不计!”赵雍朗声道。

“重兵压境!不成不退!”苏代道:“赵王当联合燕国,以重兵护嬴稷入境,而后陈兵不退。咸阳众人,势必仔细思量如何应对。如若秦国不立嬴稷,芈八子定以赵燕欲攻秦为由,对另外两派施压,楚系必占据优势,赵燕亦可以此为由发兵攻秦。”

“彩!依子之计!”赵雍笑道。

燕国,下都武阳。

打武阳狱出来,吃饭,又成了秦谷和一群小乞丐的头等难题。当初经白起说起,秦谷决定自己造钱。在一顿霸王餐后,嬴稷们便有了些青铜储备——店家不仅赔了饭食,还搭上了一把刀、一柄衡。第二日,秦谷们又“顺”了两只铜爵、一把铜镜。

但仅仅“顺”些小件,还是太慢。嬴稷盯上了个大件——燕国中大夫庞齐的五口大鼎。庞齐府邸距离秦谷的住处不远,平日里庞齐飞扬跋扈,也免不了欺凌周遭。

秦谷决意报复。

是夜,一众人潜到庞齐府院之外,不一阵便在墙上挖出了一洞。众人一贯排开,依次潜入。就在众人潜入府院内,正欲拂去身上尘土时,两烛寒光射来……

秦谷这才想起,院中还一条恶犬!

恶犬通身黑亮,极为健硕;身高四尺,趴着亦有两尺。恶犬的四只脚,如人腿般粗壮,其爪如鹰喙,宽大且尖锐。这爪子若是往人身上一挠,定然是连皮带肉,挖去两斤。素日里,庞齐便命人去市集买牛心牛肺以饲。偶有处决问斩者,庞齐还会买通刽子手,以人心饲之。

秦谷暗叫了声“不好”,两腿也不由哆嗦起来。

众人也发现了恶犬,不由得纷纷后退了三步。

“呜呜呜呜……”

说来也神奇,那恶犬正待发作时,庚即,又摇摆着尾巴,作出一副臣服之状。

咦?好生奇怪?秦谷暗忖。

秦谷这才发现,暗光之中,有人匍匐于地,右脚向后勾起,似狗尾状,左右摇摆;面目狰狞,龇牙裂嘴,喉咙深处亦发出“呜呜”之声。

原来是狗盗!

狗盗姓甚名谁,没人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打他出生后,便被家人仍在在街头,后被一乞丐收留抚养,并将其平生的偷盗伎俩都传授于他。狗盗天赋异禀,偷盗之术无一不精,模仿猫狗也是惟妙惟肖,甚至懂得兽语,能与猫狗沟通。

见恶狗被稳住,秦谷方才深吸一口冷气,稳住心神。

就在此时,白起慢慢靠近恶犬。至两尺处,白起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利刃,对着犬颈猛的一蹦,“噗”的一声,那刀便扎在狗脖子上,一注狗血喷薄而出。白起又将刀一横,竟生生将狗头割了下来。

恶犬刚反应过来,不想已经身首异处,“呜——”

秦谷赶紧扑将上去,双手按住狗头、捏住狗嘴。只留下狗身,在地上微微抽搐。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白起朝狗盗屁股上一脚,打趣道:“好一只发情母狗!”

“非母狗,狗王也。”狗盗斥道。

众人皆笑。

庞齐家的鼎实在太重,须四人合力不可。搬完四口鼎,还剩一口鼎,众人却都没了力气。秦谷仍心有不甘,于是褪去下裳,对着那口鼎,“吱”的便是一泡尿。

众人也纷纷上前,一人一泡,竟也尿了半鼎。

翌日,天刚刚亮,一群人出现在了武阳西郊的一处破旧铸坊。铸坊门口挂着一块已经风化的牌匾,依稀可见“欧冶铸坊”几个大字。

欧湛卢在门前磕了个头,然后引众人入内。众人齐手收拾内屋,打扫了地上的尘土及屋里的蜘蛛网,将物件归置整齐,屋子竟也亮堂了许多,有几分当年的模样。

“如何铸币?”秦谷道。

众人围坐一圈,欧湛卢便讲,冶铸共有四道工序:一曰制模,二曰制范,三曰浇注,四曰修整。此四步,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模者,亦称之为母范,陶、木、竹、骨、石等质料皆可做模。具体选用何种质料,由铸件形态而定,其要义是要考虑刻花与拨塑的难度。一般说来,制作细长扁平的刀、削,可用竹木削制;制作精细的鸟兽,可用骨石雕刻;而对于厚重的鼎、彝诸器,则用陶土,以便拨塑。圜钱状圆且小,需用骨石。

“原来还有这般讲究!”秦谷叹道。

“闻之繁复,实则不难。圜钱小物,不足为虑。”欧湛卢道。

欧湛卢将众人分成两个小队,一队拾柴,一队和泥。而制作母范和外范,则由欧湛卢亲自操作。欧湛卢从怀里掏出一截牛角,以小刀,按照明化钱的模样雕刻成范;再将制备好的黏土,放入木框中,上覆模板,挤压成块状。如此反复百次,便制得泥块百件。

欧湛卢将母范放在泥块上,一字排开,并在上方又盖上一泥块,泥块上再盖上木板,轻轻一压,拍了拍,两泥块便合二为一。欧湛卢用一根金线,对齐泥块正中,平直旋了一圈,便将泥块切分为二。如此反复,百件泥块合之又分,得外范五十对。

五日后,外范阴干,众人才将外范放于土窑烧制。

这次最是耗时,一烧又是七天,方才将外范焙烧成陶。

陶范制成,便进入到最关键的时刻:融鼎。

众人齐力将四鼎及先前盗来的铜刀、铜衡等物件放入熔炉,猛火烧之,直至融化成水,再将之注入陶范。铜水自浇注口入,只听见“扑哧”一声,浓烟火舌齐齐腾出。少时,待陶范冷却后再起开,一枚铜币便初见端倪。

众人击掌相庆,皆呼“湛卢万年”。

“莫慌,莫慌,尚需细细琢磨。”欧湛卢掏出锯挫、錾凿、粗麻布,依次摆放一排,逐一打磨。半柱香后,一枚黄灿灿的圜钱方才制好。

但见此币,外圆内方,方孔左右分书日月二字,合则为明,而无论大小、模样,都与燕国的明化圜钱无二。秦谷叹道:“神乎其技,足可乱真!”

有了钱,秦谷干的第一件事,便是领着众人大快朵颐。本计划吃顿好的,无奈着实腹中空虚难耐,便找了家路边酒肆果腹。说来也奇怪,本来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小店,今日却是门庭若市,被一群操着秦国口音的商贾挤得满满的。

秦谷上前一打听,方知这些秦人平日里就贩些蜀锦、岩盐。这几日来,不知怎的,秦国出关的各城池的盘查都严了许多,商队的人和货都出不来。没有新货源输入,呆在燕地也是坐吃山空,这些商贾也只能回国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秦谷心中泛起。草草吃罢,便往驿馆赶。

“来得正好,有您一封信函。”置啬夫走进内屋,抱起一口木箱,从木箱底下掏出一张绢帛。

秦谷一把抓过来,摊开一看,八个大字映入眼帘:咸阳暗涌,相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