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蒙先王、王后之恩,方有今日。无论公私,理当如此。”甘茂道。
嬴壮来回踱步,百思不解:“严君本是忠厚本份之人……莫不是他行将就木,还想过一把当王的瘾?”
“这也是本宫万万没有想到的。”魏泠道。
甘茂沉吟片刻道:“以臣之见,严君此举乃是孤注一掷,不得已为之。”
“哦?此话怎讲?”嬴壮问。
“严君自恃功高,一直有不臣之心。惠文王、武烈王皆为明君,笑傲天下,严君纵有不臣之心但无觊觎之力。时下却是不同,先王薨逝,新王未立,咸阳讧乱,他自可振臂一呼。”甘茂道。
“嗯。左相继续讲。”魏泠道。
“本来,武烈王废相国,设丞相,且丞相又分左右,便是有意分权,平衡朝堂,不想严君一人坐大。半年之前,在下替武烈王打通宜阳之道,颇受先王赞誉。旬日之前,当着严君的面,武烈王便也许诺,他日归国,拜在下以君侯……”甘茂道。
嬴壮不失时机地上前一拜,道:“若能助本君荣登大宝,必拜左相以君侯。”
甘茂见嬴壮上道,笑道:“老夫拥立公子壮,岂是因个人得失?实则不忍乱臣贼子,窃取神器。更何况,公子壮多有才德,又是宗室正统,老夫怎能不维持道义、匡扶法度?”
“维持道义,匡扶法度!”嬴壮附和道。
“维持道义,匡扶法度!”众人齐呼。
嬴壮抱拳绕室一周,高声道:“嬴壮在此与诸君盟誓,但凡助本君者,功成之日,皆擢爵三级。”
“拥立季君,匡扶大秦!”众人又是齐呼。
“历代王储之争,胜出者,所恃有三:一乃庙堂,二乃王师,三乃友邦。”甘茂道:“今日庙堂之上,公子壮已得先机,拥簇者最多。想那芈八子,无非依仗有两个弟弟在军营任事,倒也不足为虑……”
“正是!”嬴华道:“严君的背后是宗室。今日国中重臣,或多或少,皆承蒙宗室之惠。如此盘根错节,蔚为大观,王后、季君不可不察。”
“华王叔所言甚是。但不知如何出奇制胜?”魏泠问。
“拉拢军队。”嬴华道。
“如何拉拢?”魏泠问。
“按秦律,调兵者十,需请虎符;而将之归国,便不再持有虎符,必呈王上。如今想要调动一兵一卒,也是难啊。”甘茂道。
“虎符?虎符何在?”嬴壮道。
“如今,除季君手握虎贲军兵符、戍边将领手握虎符外,蓝田大营、河东营之兵符,下落不明。”嬴华道。
“当务之急,是要查出此二虎符之所在。”魏泠想了想道:“但不知老国尉,是否愿助我儿一臂之力?”
“以司马错的秉性,此番三龙夺嫡,他断然不会参与进来。”甘茂道。
“如若不能为我所用,倒不如……”魏泠脸色一沉,道。
“儿臣明白。”嬴壮道。
魏泠道:“适才左相言‘所恃者三’,不知这其三,又当如何?”
“列国纷争,所争之者,无非疆场、庙堂。沙场血战,寸土不让,是为争;庙堂之上,王废王立,也是争。”甘茂道:“他国神器更迭,拥立一个与我为善的新君,修永世之好,结永固之盟,也是划算的买卖。”
“此举不可。”嬴华道:“王废王立,本是内政,串通他国,不啻鬻国!”
虽然嬴华拥立嬴壮,但他毕竟是嬴氏子孙,血气尤盛。甘茂方才所言,实则犯了大忌。
“将军言重了。”甘茂道:“将军有所不知,当今天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枝节甚多。说是内政,其实也有外交,是为天下计。想当初子之三年乱燕,构难数月,死者数万。后来,齐国发兵入燕,以扶燕之名,差点让燕亡了国。最后怎样?还不是赵国发兵入燕,协公子职登基,方才让燕又复了国。”
“左相无须多言!嬴氏江山,儿孙争储,即便打得大乱,也是肉烂在釜里,断是容不得外人垂涎。”嬴华抽出佩剑,直抵甘茂前胸,盛怒道:“再敢胡言,休怪老夫今日就血溅宫中!”
“华王叔息怒!”魏泠吓得站了起来。
魏泠上前护住甘茂,好生劝言:“华王叔这又是何必呢?都散了吧,今日到此为止,来日再议。”
支开了其他人,魏泠、嬴壮和甘茂三人,又改到魏泠寝宫凤寰殿继续谋划。魏泠又道:“左相忠心体国,但也不免为迂腐之人非议。本后支出左右,寝宫相见,只为左相能言无不尽。”
甘茂道:“魏国乃王后母国,魏王嗣乃王后一母同胞。若王后能求之于魏王,许以小利,此役必胜!”
“这好办。”魏泠道。
“还有一个人可用。”甘茂道。
“谁?”魏泠道。
“蜀侯。”甘茂说罢。
嬴壮“啪啪啪”三击掌,一个壮汉便从屏风后面出来,正是蜀侯嬴煇。
嬴煇躬身施礼拜道:“见过母后、王兄、左相。”
嬴煇约莫三十出头,和嬴壮一母同胞,均是秦惠文王与民女所生。正因如此,嬴煇本不受宠。好在他娘聪明,在魏泠生育嬴荡之前,便将嬴壮过继给了魏泠。于是,嬴煇便也跟着嬴壮称魏泠为母后。有了魏泠的庇护,嬴煇也顺理成章地封了侯,成了蜀地之主。然而按秦律,就藩公子,无王诏不得入咸阳。此番嬴煇的出现,着实吓了魏泠一跳。旋即,又淡淡一笑,道:“来得正好。”
“儿臣派出三路探子,分别监视严君、芈八子和国尉府。橐泉廷议之后,严君便闭门不出,没有见过一人,那些个趋炎附势之徒,都吃了闭门羹,暗地里都骂严君不近人情;芈八子一众,聚集在其寝宫中,密谋不多时,也散了;国尉府依然紧闭,未见有人出入。听国尉府宰言,国尉病重多时,恐命不久矣。”赢辉道。
“儿臣亦有耳闻,国尉如今已骨瘦如柴,站立不起。”嬴壮道。
“国尉总一国之兵,他的一举一动,关乎国运。再探!”魏泠道。
“喏!”嬴煇道。
翌日一早,内侍来传话:太医令求见。
“他一介医官此来做甚?不见!”嬴壮冷道。
“慢。”甘茂拦道,“但见无妨。”
“宣他进来。”魏泠道。
太医令李醯入内,向众人施礼后道:“卑职有事禀报。”
“有屁快放!”嬴壮斥道。
李醯被嬴壮这么一吼,吓得险些没有站住。李醯赶紧理了理项上冠冕,战战兢兢的说:“昔日先王殡天,除一众王公大臣之外,和先王有过接触者,还有一人。”
“谁?”嬴壮一惊。
“秦越人。”李醯答。
“本宫记起来了,倒是有这个人,在咸阳还颇有些名声。”魏泠道。
“正是此人。”李醯道:“江湖郎中,浪得虚名罢了。”
“此人可疑。”甘茂也想起了些蛛丝马迹,道:“那日诊完武烈王,是右丞相送秦越人出的寝宫,一路上还聊了些话。再后来,从周王畿返国,一路上也不见秦越人身影。”
“哈哈哈!”嬴壮一拍李醯肩膀,道:“太医令不说,本公子还真把这个人给忘了!”
李醯起身道:“卑职跟踪秦越人有些时日了。卑职愿请缨,为公子探听虚实。若此人有奉先王密旨,卑职必是——呲——”李醯将手作刀状,往脖子前就是一抹。
第三日。
“煇儿,芈八子那里有何异动?”魏泠问。
“启禀母后:芈八子一直深藏兴乐殿中。今日一早,嬴芾、赢悝便去请安,不知为何,三人发生了争执,嬴芾还挨了一巴掌。后来,嬴芾便怒火冲天地离开了。倒是那个赢悝,出来的时候,甚是得意。”嬴煇道。
“芈八子拥立嬴芾,人尽皆知。此时斥责嬴芾,又是为何?”嬴壮不解道。
“莫非芈八子那里起了内讧,要临阵换将?”魏泠不解道。
“严君呢?”嬴壮问。
“无动静。至今不起。”嬴煇道。
“这个老狐狸!”嬴壮骂道:“越是不动,越是想动。都给看紧了!”
“司马错呢?”魏泠又问。
“国尉府至今闭门,前去探望的,都被拒之门外。倒是听说,府中有人悄悄去了市集,采购些香烛、麻绳之类的。看来国尉为时不久也。”嬴煇道。
“司马错果真病了?”魏泠道。
“好!好极!若不能为我所用,倒不如死了的好。”嬴壮道。
“国尉手握重兵,万不可掉以轻心。”魏泠道。
“儿臣这就亲自去探。”嬴壮道。
除了咸阳宫,国尉府是整个咸阳城中,最显赫的建筑之一。高三丈、宽两丈的两扇府门皆为青铜所制,每扇门上又布有七横七纵四十九枚金质门钉,显得十分阔气;门楣上挂着一块红木匾额,上书“国尉府”三个金字;大门东侧,矗立着一根七丈高的石碑,石碑上赫然铭刻着“大秦柱石”几个大字,落款是“秦王荡”。
和国尉府这威武的气质不匹的是,今日整个府衙却氤氲着丝丝戚然。府门紧闭,门前显然有人刚扫过,扫帚划过地面的痕迹还隐隐若现。府内袅袅青烟,伴有淡淡的纸烛和草药的味道。离府门十丈之外,还有些许白色菊瓣。菊瓣看似凌乱,但也有迹可循,多数花瓣都指向府门。
凭借这些,嬴壮已经猜得大概。
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开门,开门!”
嬴壮放眼望去,一贵公子模样的人,正对着府门一阵猛拍。半盏茶功夫后,家宰才徐徐开门,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国尉救我,国尉救我!”那公子撇开府门,便想往里走。
家宰拦住道:“家主有吩咐,外人一概不见。”
“你好大的胆子,胆敢阻拦本公子?”公子斥道。
“并非老朽胆大,实在是家主有所不便,还请公子回罢。”家宰劝道。
“本公子有要事相商,速叫国尉来见!”公子吼道。
“天大的事,也与国尉府无关。”家宰说罢,又重重将门关上了。
那公子急得直跺脚:“混账!老子是公子芾,公子芾!司马错,快给老子开门!”
“嬴芾真是失宠了?”嬴壮忖道。
第五日,国尉府依然大门紧闭,整个宅子都仿佛铁板一块。
“奇了怪了。”嬴壮暗忖。
第六日。魏泠仍旧不放心,便派嬴壮再去国尉府打探。
国尉府虽多日不曾见外客,但毕竟不能驳了王后面子,便让嬴壮进去了。嬴壮代王后送一副丹药,名曰“三七丹”。司马错听闻此药乃惠文后所赐,连惠文后自己都舍不得吃,感动得痛哭流涕。哭罢,当即命人伺候其服了一粒。嬴壮这才放了心,嘱咐家宰:“此乃太医令新研的大补药,有使枯木回春之效,一日一粒,连服三日,方见奇效。”
“谨遵公子谕。”家宰道。
走出国尉府,嬴壮大悦,兀自道:“三七二十一,可惜了,司马老儿恐怕撑不到本公子登极的那一日了。”
第七日。
见樗里疾、芈八子仍没动静,嬴壮有些慌了,“莫非,这几个人就这么干等着?”
“不动最好。”魏泠道:“魏王回话了没?”
“启禀母后,魏王回话了。魏王说,已备好三万雄师,随时策应。”嬴壮道。
“煇儿,可有准备?”魏泠又道。
“母后放心,儿臣已传书成都,让蜀相派出了两万精锐扮作盐商入秦。”嬴煇掐算道:“儿臣估摸着,这些精锐应该到了汉中。只待母后一声令下,随时可入秦勤王。”
“彩!万事俱备,只待最后一击!”嬴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