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崔昭昭望着那个身影发呆了许久,最后还是唤嬷嬷,让嬷嬷给他送一碗姜汤。
跟以往不同,她特意嘱咐了嬷嬷不要说出去她的名字,只是送一碗姜汤让他去去寒即可。
并不是要在贺文忱面前露多大的脸,也不是在贺文忱面前邀功讨赏,更不是借着这个由头,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好再续前缘。
她只是放心不下贺文忱,仅此而已。
是不是她送的都无所谓。
她不想让贺文忱在白雪中受冻,连一碗驱寒的姜汤都没有。
人就是很奇怪的生物,口是人非言不由衷,但往往最后还是会暴露,那一点点不可为人道的真心。
崔昭昭记得,从前自己为别人做了什么,总要夸大其词,生怕别人不记得,不惦念自己的付出,将来不对自己好。
那些恩客更是耳提面命,生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对贺文忱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单纯地想对贺文忱好。
也许自己是喜欢上贺文忱了。
在年华最好时她没空思索这些,那些人将她围的团团转,抽不得一点空,分不得一点身。
与其说当时她喜欢那个穷酸秀才,不如说是她当时需要。
需要一个人,一件事情,一种感情来作为自己依托的基础。
崔昭昭是快要溺毙的人,哪怕一点点的东西飘在水面她都要紧紧抓住。
所以她当时对那个秀才那么好,说到底还是存有私心。
嬷嬷很快备好下去,她站在窗户边,看贺文忱喝完了那碗姜汤,又同嬷嬷说了些什么。
回来后嬷嬷说贺文忱是个好的,崔昭昭也是个好的。
可是这世道是坏的,所以崔昭昭才不能跟贺文忱在一起。
崔昭昭早已明白,她和贺文忱最后的结局,缘来缘去,缘起缘灭。
这样的话,已经不会在起波澜,心中的湖早就干涸枯竭,穷途末路,连一滴水都挤不下来了。
于是她对嬷嬷笑笑,说谢谢嬷嬷。
然后也不再望向窗外了。
都是徒劳无用功,这一刻心如死灰。
四十一
冬日过得很快,不知贺文忱使了什么法子说动了傅亭山,惊蛰的时候,傅亭山终于开了城门,将那些难民放了进来。
靠近城郊那片城墙,是贺家一早买下的土地。
如今流民被安置在了那里,等待进一步部署。
开城门的时候崔昭昭也在现场,她是被迫去的,整个玉霄楼的人都在。
同傅亭山站在城墙上远眺,像之前的贵人官老爷一样,高高在上。
望着那么佝偻的难民,如蝼蚁一般,艰难地进城。
领头的人自然是贺文忱。
身后是几百个人,穿着破烂单薄的衣裳,麻木而没有知觉地走着。
只是过了一个冬天,人数从十几万,变成了一千人不到。
崔昭昭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易子而食,吃雪止饿,枯枝烂叶,尽数塞进嘴里。
曾经崔昭昭也是底下的人,如今站在了上面,并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畅快淋漓之感。
更多的只觉得可怖。
为什么永远有人站在高处?
为什么永远有人卑微如尘土?
她望向傅亭山,这个扬州城里的土皇帝。
不出她所料,傅亭山有一种,迷恋的狂热。
仿佛看见那些人受苦,他只觉得高兴。
旁边青簪别过头去,不忍直视,那双手紧紧篡着傅亭山的衣角。
可惜傅亭山太沉浸,太专注,太忘我了,任何安抚都没有,双眼痴迷地望着城下的人。
这些人都被他踩在脚底下,连抬头仰望的勇气都没有。
傅亭山是野狗,只会地吞噬和撕咬,并以此为乐。
贺文忱则是冬日不肯屈服的竹,永远苍翠,节节挺拔,自有一身傲骨。
你不能说野狗是错的,你也不能说竹子是对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如此罢了。
崔昭昭同嬷嬷送去了一些生姜和一些种子。
并不是要帮贺文忱,而是帮那些难民。
或者更确切点来说,崔昭昭想要自己心安。
贺文忱向她郑重道谢,偌大的扬州城,送来物资的,竟然只有崔昭昭。
他们都是不善言辞的人,相顾无言,便什么都懂了。
就如同这春日,悄悄融化旧时的白雪。
她和贺文忱在一笑中,冰释前嫌。
四十二
城中不知何时流行起了袍子。
不同于那日贺文忱她们递给的素色长袍,而是更加贴身,绣着花团锦簇,勾勒女子美好的曲线。
城里的裁缝铺子称这种款式为旗袍。
按理来说,崔昭昭是最适合这种旗袍的。
她本就瘦,为模仿扶风弱柳一般不堪盈盈一握之感,一直在节食抑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