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崔昭昭穿上好看是好看,却没有穿清汉旗装好看。
大抵芍药还是开在金银珠宝里好看,映着流光溢彩,她身上旧时气息太浓太重,摇曳生姿的旗袍太过直白,并不合适。
即使不合适崔昭昭还是做了几身,整个玉霄楼的姑娘都做了几身。
清汉旗装已是旧日之影,不可再追,不可留念,否则还不知道会不会来日惹火上身。
乱世人总要谨慎些才好。
青簪身上,是傅亭山挑的旗袍。
盘了头发,不做多余的点缀,只插了一根绿色的簪子。
和身上的旗袍颜色交相辉映,像是穿了春日抽芽吐绿的生机。
有人打趣青簪,说她不应该叫青簪,应该叫绿簪。
这通身的绿色,颇不食人间烟火,我见犹怜。
不得不说,男人挑旗袍最是有一手,该穿什么不该穿什么,什么样的花色,什么样的盘扣,叉子开到几分,他比你知道的清楚。
有时候比女人更了解女人的,是男人。
也许傅亭山什么都不好,但他对青簪却是真心。
这样就好,看见别人幸福的时候,自己也会掉眼泪,也会觉得心满意足。
青簪几次支支吾吾找崔昭昭,然后站在那里半天都说不出来话。
崔昭昭怎么会不明白,青簪到底要说什么。
她握住青簪的手,然后轻轻拍了拍。
剩下的,她不知该说什么,或者,又该做什么。
那层窗户纸,不必捅破。
四十三
最令崔昭昭意外的是,贺文忱命小厮,送来了一身旗袍。
是宽松版式的,却在腰处紧了紧,仍是勾勒曲线的,却不贴肉,恰好地显出女子极细的腰身。
纹路是白底红芍药,偶尔有绿叶点缀。
是极鲜亮的颜色,却十分衬崔昭昭。
嬷嬷将她的头发盘了起来,旁边别了一朵花朵形状的簪子。
她夸嬷嬷的眼光真好,嬷嬷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
嬷嬷说昭昭是你的小字,意为昭昭,与心上之人白首不相离。
可惜这心上之人太过难寻,如今你寻到了,嬷嬷也为你高兴。
剩下的话嬷嬷也没有再说,嬷嬷也不必再说。
崔昭昭回握了嬷嬷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贺文忱很好,也许是真的,也许是装的。
真真假假里,起码此时崔昭昭手里篡的,是贺文忱送她的旗袍。
纠结这些都是无用之功,及时享乐,看一步走一步。
她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傅亭山,未来之事无解,便只能活在当下,只争朝夕。
他或许真的很好,可惜崔昭昭得不到这份好。
她得到的,是恩客轻佻的言语,是打赏的金银珠宝,是文人墨客吟诵的诗句。
独独得不到十顶十的真心。
更何况贺文忱是否真心,真心又是否十成十,又是两说。
四十四
春分那天,灾民播种。
崔昭昭特意避了玉霄楼出来,她穿着贺文忱送她的旗袍,露出白皙的小腿,上身批了白色毛草,据说是上好的狐狸毛。
身上的芍药隐藏在洁白柔软的毛发里,若隐若现透出一点红。
她今日特意上了鲜红的口脂,选了最红最亮的宝石簪子。
风姿绰约地走在扬州城中,鞋跟敲打街石板路的声音清脆作响。
贺文忱最近的名声甚是好,无人不夸无人不晓。
往常崔昭昭听了定是为他高兴,如今只觉得那些声音刺耳。
芍药逐渐凋零,而竹笛却青翠一如往昔,贺文忱越好,她越是觉得自己同贺文忱不能一并提及。
走到地方的时候,灾民在耕种,他们脸上涌出了一点生的希望,
就像是枝头初绽的那一抹嫩绿的芽,无惧冬的凉意,迎风飘展。
贺文忱自是被人群簇拥着,他是天生的领袖。
人群为她们让出位置,贺文忱朝崔昭昭走了过来。
缓慢而郑重地,不过十几步,在这个间隙里,他只看到崔昭昭一人而已。
“你穿这个很好看”
“谢谢你送的旗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她们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人群都起了哄,贺文忱笑着说那些人多管闲事,然后轰着那些人快去耕种。
可他嘴角分明是扬着的,笑意直达心底。
于是崔昭昭也笑了起来,不同于往日的精准拿捏,角度恰好。
她这一笑带点娇憨的意味,不妩媚,却直愣愣地勾到人心里去。
还说了什么崔昭昭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最后临别时,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听说你最近很有名”
她是怯弱的,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
总要说些什么,哪怕言不由衷,拐了几个弯,最后还是想要传达。
“你又不是没有过这些虚名”
春风温柔拂面,崔昭昭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