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百花齐放,万紫千红,才是春。
那些掌权者,最喜欢看的,便是春天。
季节年岁非人力可以更改,但酒肉池林,琼楼玉宴还是好造的。
沉迷在温柔乡里,不知归处,那便温柔乡就是你的归处。
纵情感官之乐,放情声色犬马,如此,甚好。
哪管时移世移。
二十二
意料之中的,崔昭昭被看上。
不得感慨玉霄楼的妆容真是一绝,遮挡了憔悴的脸,只看到娇艳的形。
仿佛她还是那朵,含苞欲放,待人采撷的芍药。
过去的这些年如同一场荒唐的梦,梦醒之后,一切如昨。
可是不是的,这些都不是梦。
那些自欺欺人的话语毫无意义,这朵芍药注定凋落。
所以玉霄楼把她推了出去,她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漂亮棋子。
况且她的漂亮有如风中残阳,颇有萧瑟之感。
崔昭昭并不怨,怨也没用。
她清楚地走着既定的道路,挣扎也没用,四周是鲜红的血,染得路也是红的。
花期已过,万艳同悲,都逃不过这个结局。
所以才会感同身受,真心祝愿大家的花期都能再长些,长过时间,长过易变的人心。
她乘坐一顶更精致的轿辇,四周用金丝银线绣着龙凤欢好,雨露春恩。
崔昭昭看着自己重新涂了红色蔻丹的手,十指纤细,更显得蔻丹的艳。
他会喜欢我的吧,崔昭昭摸着自己那张,她引以为傲的脸。
这张脸上脂粉水彩,将她的娇艳调和的恰到好处。
她蒙着一张红色的纱,遮住半张脸,只留出那双含情脉脉,潋滟的眼。
有时候崔昭昭觉得,自己就像一块上好的玉器,盛在精美的盒子里。
被人粗暴地拆封,然后送回。
接着又是包装、拆封、送回,永无止境,是无解的迷宫。
她困在小小的房间里,困在这座名扬天下的扬州城里,终其一生,从活着到死去,也无法出去。
二十三
来揭她面纱的人很小,并不是说他的真实年龄有多小,而是往常的恩客都是三十靠上,最年长的已是鹤发鸡皮,垂垂老矣。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是文人的幽默风趣,却是她们的终身噩梦。
怎么会忘记,那双枯涩的手划过自己娇嫩脸颊的感受。
崔昭昭刻骨铭心。
从排斥到坦然接受,再到熟稔,再到自得。红颜白发,不过如此。
她叹了一口气,想起初次时自己的瑟瑟发抖,不由觉得好笑。
如今已麻木了,痛苦总好过麻木。
可若是从中品出一点乐趣和滋味,便是十恶不赦,天生的贱命。
世道如此,只叫你心甘情愿地任命,谁愿只做无骨依附的花朵。
她长了那样一张艳俗的脸,就合该这样,不能反抗。
揭下面纱的时候,崔昭昭没错过对方眼里,那掩饰得极好的惊艳。
是个愣头小子,总是在装作与自己年龄不符的成熟。
往常的崔昭昭定是自得的,自得于自己容颜未老,娇嫩如昨。
可是崔昭昭却高兴不起来。
她不想这样,她也想学人家,上了新式学堂,穿着男袍长衫,不裹小脚,光明正大走在街上。也学文人诗词,却不为吟诗作对,讨人欢心。
贺文忱她们都不知道的是,崔昭昭那天晚上念了很久的“hello”和“rry”,像是在说给他们听。
也像是再说给自己听。
她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又眨,吐气如兰。
不是良宵,与意中人共赴的,才是良宵。
她们这是春宵,春宵一刻值千金。
春宵过后,散若云烟。
情动时的呢喃不过尔尔,崔昭昭柔顺地躺在那张床上,内心毫无波澜。
这套流程太熟悉了,她铭记于心。
原来男人无论年龄大小,都一个样子。
芍药、牡丹、百合统统来者不拒,就像是貔貅饕鬄,只进不出。
只能要黄白俗物,身外之物,但凡贪心一点,索取真心名分,便如同亲自取了他们的性命。
男人向来如此,最真心之物、最珍爱之物、最难得之物,女人连摸都摸不得。
何时见过男子取下自己的玉佩、印章、随身携带的竹笛玉箫。
都是女子取了自己心爱的手帕,耳环,珠宝钗子,满心欢喜,赠与他人。
贺文忱是如此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八九不离十。
可是崔昭昭和他隔着不甚真切的相处,雾里看花,水中看月。
便自欺欺人,觉得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