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一夜春恩雨露,凌晨时崔昭昭坐着轿辇悄悄回去。
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过了,她如今半残花败柳,胭脂水粉过不了夜。
原来时光过得竟是这样的快,不过眨眼而已,最好的年华就从指尖溜走。
天光还未破晓,一切都是暗悄悄的。
路过贺文忱她们的地方,如今挤满了前来讨粥的人。
他们心善,每日清晨傍晚,施粥两次。
乱世流民无可依靠,便通通依靠到他们这里来。
人很多,轿夫走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崔昭昭不高兴。
“没事的,慢点就慢点”,崔昭昭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不真切,同这月色一样凉。
可还是出了问题,人群太多太挤,有人碰到了轿夫。
手一软,轿辇颠簸了一下。
“无妨,我们快些走吧”
“你长没长眼睛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崔昭昭的声音更小些。
她是吃花朵饭的,和吃力气饭的轿夫没法比。
流民自然不愿意,纷纷围了上来,讨要个说法。
“道歉,然后我们快走”,可惜崔昭昭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隐匿在嘈杂的人群里。
无人听见。
她不想跟这群人起冲突,乱世大家生存都不容易,何必要争一时之气,斗个你死我活。
是最没必要的事情。
还有那一点私心,她不想让贺文忱看到。
□□好,身边遍布痕迹。
她的肤色娇嫩,日日用上好的药材养着,寻常的力道在她身上都会留下青紫的印子。
更别提这次,这样的她,还是躲得远远的,自己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
二十五
有道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激烈冲突愈演愈烈,崔昭昭的轿子就像是黄金做的扁舟,在人群里风雨飘摇,随波逐流。
贺文忱自然是要出现的,都已经闹成这个样子,不出现解决问题,只会造成没必要的流血。
“怎么了”
贺文忱的声音响起,崔昭昭的心里一怔。
她愣住了,浑身像是如坠冰窟。双手不听使唤,只是紧紧地搅着手里的帕子,捏了又捏。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受,就像是一个人在夜里走了许久,她不知道天亮了没有,天在哪亮。她只知道自己必须一直走,她是没有脚的鸟。
崔昭昭没有掀开帘子,她坐在轿子里,并不是不想见贺文忱,只是太过于尴尬,装作默不作声是为上策。
周围是寂静的人群,贺文忱向她道歉。
人群和轿夫都不再说话,只剩下贺文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惊扰了这位姑娘,贺某在此向姑娘道歉”
“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贺文忱何其聪明的一个人,三言两语,将那群流民撇的干干净净。
“无妨,我走便是了”
过了很久一会崔昭昭才回应,她有意捏着嗓子,更显矫揉造作。
自然是被人瞧不起的,戏子无情无义,商女没心没肺。
无非是加深这一印象罢了,她和轿夫,都是狐假虎威的狐狸。
二十六
轿夫起轿,走的四平八稳,稳稳当当。
人群应当是空出来了好大一片地,再也不挤挤攘攘,磕磕碰碰。
起轿又走了一会儿,崔昭昭掀开帘子。
头探了出去,往后瞧着。
她既希望看到贺文忱,又希望看不到贺文忱。
矛盾的想法,她在心里偷偷笑自己矫情。
贺文忱待她并不算好,可崔昭昭就是喜欢他。也许也不喜欢,只是图那个新鲜感。
她说不清楚,再深究也无从可深究。
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三言两语概括不出来。
可古往今来,情之一事,也无非就是新鲜感作祟。暧昧上瘾的那一瞬间,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只往回看了一眼,就一眼,就被定在了那里。
原来贺文忱在看她。
他的脸在黑夜里并不清楚,崔昭昭只看到模糊的轮廓。
他的身影长而瘦削,即使在人群里,崔昭昭也能一眼分辨出来。
该说什么好呢。
两两相望,唯余沉默。
在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所有语言都失去了意义。
心中是复杂的惊涛骇浪,波澜四起。
她想冲贺文忱勉强笑一下,可是嘴唇是红肿的。若是说声好,那声音有种意外的哑。在黑夜里绽放,显得别样妩媚。
那抬手呢?
她想起自己涂的红艳艳的指甲,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那日与女学生一起,她们白笋一样干净细嫩的手指。
抬了抬,最终还是没有伸出去。
手中紧紧攥着的,是一方帕子,上面绣了金丝芍药和鸳鸯戏水,讲的是郎情妾意,一生一世一双人。
真是可笑,她眨了眨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
在扬州盛开的这几年,无数文人墨客赞颂过,那样潋滟勾人的秋波。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
最后落了一滴泪,划过脸庞,沾了胭脂的红色,重重落在地上,却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
很快就会被蒸发,被泥土掩盖,被行人踩踏。
只留下残余的红色,像是干涸的鲜血,又像是芍药凋零的花瓣。
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