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掖了掖她的被角,嘱咐她早点睡觉。
崔昭昭失眠,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
她初来这里,半夜常常大叫着惊醒,脸上布满湿腻的泪痕。
第一次接客之后,竟是连睡都睡不着,缩在厚厚的被子里一直发抖。
怎么能睡得着呢?一闭眼就是丑陋的男人,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掐住她光滑白皙的脖颈。
他的年岁,足以做她的爷爷了。
排斥抵触都没有用,该来的还是照旧的来。
身体像是被撕裂了一般那样的疼,她缩在绣着金丝的被子上默默流泪。
第二天回去的时候,身上遍布了青紫的痕迹。
那个男人居高临下地赏了她二十块银元,银元落在柔软的床上,一点声响也发不出。
崔昭昭盯着那些银元沉默了许久,最后跪着谢恩。
她想就这样了,有钱也好。
怎么样不是活着呢?
如果没钱就活不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不然就去寻死觅活吗?
她舍不得。
崔昭昭就是在这一刻厌恶自己的,没有勇气,只能懦弱地活着。
可是活着一点都不快乐,每天连呼吸对她而讲都是折磨。
只好日复一日地自我损耗着,每每被噩梦惊醒,泪流满面。
她记得那个时候嬷嬷常常整宿整宿的不睡觉哄着她,有时崔昭昭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的手被嬷嬷紧紧攥着。
也就是那个时候,那一瞬间,困扰她多时的顽疾才被治好。
并没有什么彻底治愈的良药,那温暖是虚假的还是真实的都不重要。崔昭昭是快要溺毙的人,那一段浮木,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抓住的。
她在那一刻无比清楚了自己的命,不能怪谁,只能说自己的命不好。
无从反抗,被迫享受,如果连一点乐趣和滋味都没有,她拿什么来自欺欺人。
她是芍药,金银珠宝滋润她的妖艳,也助长她的无格。
她看着嬷嬷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谢谢嬷嬷”,她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崔昭昭是茫然的,却又是自知的。
她迷茫于自己的现在,又清醒于自己的未来。
她走的是一条单向路,从出生到死去,只有这么直条条的一条路,于是她没得选,只好壮起胆子,边走边忍住不哭。
“hello,贺文忱。”
“rry,贺文忱。”
这样的单词,好应今时今日的景。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今天学的那两个洋文单词,突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不堪。
生不逢时罢了。
可即使生对了世道,崔昭昭也不确定,自己能否长成一颗挺拔的树。
做芍药的时间太长了,她唯一学会的,只有吐露自己娇嫩的花蕊。
所以再有来世,还是同今世这样,祝贺文忱身边有同样挺拔常青的树。
上飞比翼鸟,永结连理枝。
十七
崔昭昭又睡不着了,并不是那些噩梦困扰着她,而是贺文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贺文忱有这样浓烈的情感,说起来只觉得可笑。
别人听起来只会觉得不可思议。
可该与什么人说,她连那个人都找不到。
那些话本子里总讲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是这样的,她知道自己对贺文忱并不属于一见钟情。
并不是那么美好的、冲破阻拦的,而是掺杂着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初初见时,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随着时光一同增长,但又不是日久生情。
无法找出来准确的诗句和词语来概括描述,如果非要让崔昭昭形容的话。
那大概就像她现在手上戴着的,那个镯子一样。
是上好的三色翡翠,黄绿紫,却独独夹杂了一点黑色。
那黑色如细丝一缕,巧妙的工匠用金丝细细勾勒、描绘、镶嵌、遮挡。如此,便看不出了。
大抵就是这般。
无法用语言精妙述出的,苍白之感。
人睡不着的时候总喜欢望月亮,崔昭昭也不例外。
在今天晚上,月凉如水,她突然发现,其实世间好多东西,都如同这月亮。
不是她看得久,喜欢的深就属于她了。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崔昭昭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也只敢,偷偷地喜欢,不敢表露于人前。
不是陪不配得上,而是想都不敢想。
这个世道向来如此,她命不逢时,生在了这吃人的世道,能够活着遇见贺文忱就很不错了,她不该如此贪心的。
嬷嬷说了,人一旦贪心,就会生出妄念,那便连自己仅有的一点快乐都没有了。
崔昭昭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