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这一晚上的练级都是在这种节奏中度过的。微吟缓策和雷霆一击毫无压力地推进任务,鹏程九万一趟一趟跑尸体跑到麻木。
丛容和卫冉很快升到12级,准备换地图了,一看队伍列表,鹏程九万的头像又进入了红血的濒危状态。
“可怜啊。”丛容在私聊频道里对卫冉说,“表示一下关怀吧。”
[系统]鹏程九万已经死亡。
[小队]微吟缓策说:恭喜。
[小队]雷霆一击说:恭喜。
[小队]鹏程九万说:唉。贪心多拉了一只怪,结果就……
[小队]微吟缓策说:卓越。
[小队]雷霆一击说:杰出。
[小队]鹏程九万说:一姬你也跟着他学!你们这是对待队友的态度吗?以后比赛你们也这样?
[小队]微吟缓策说:对。
[小队]雷霆一击说:嗯。
[小队]鹏程九万说:告辞!![抱拳][抱拳]
[小队]鹏程九万说:老夫先撤了,明天再接着搞。
[系统]鹏程九万下线了。
又做了个任务,丛容一看时间,快十二点了。
之前有程家鹏在队伍里咋咋呼呼还不太觉得,现在频道里只剩他和卫冉,一安静下来,丛容开始觉察到夜确实深了。
[小队]微吟缓策说:挺晚了,咱们也睡觉吧
这句话打出来以后,丛容隐约感到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合适,又追加了一句:“你明天还有课呢。”
卫冉那边慢了一拍才回过来一个“嗯”,又问:“明天你什么时候来?”
“明天我要出去办点事儿,不知道几点能回来。”丛容说,“到时候我给你短信。”
“好。”卫冉操纵着雷霆一击,往微吟缓策身边靠了靠,好像要透过屏幕确认丛容此刻的状态,“哥,你也早点睡。明天我还等着你。”
雷霆一击站住不动了。过了一会儿,角色在丛容眼前慢慢消失。
丛容又打了两个小怪,却有些心不在焉,时常不自觉地就会转过视角看向旁边。
作为一个牧师,实在不太习惯身边空落落的。
丛容退出了《众神》。
所谓“无兄弟,不游戏”。独自一个人的《众神》,怎么都摆脱不了淡淡的寂寥感。
手机在旁边震了一下。
卫冉的新信息,就两个字:晚安。
丛容笑了笑,回复:晚安。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丛容一大早出了门,有一些个人手续上的问题需要处理。
处理这些东西是最烦人的,跑了大半天,腿细了两圈,事儿没办成几件。
有些办手续的地方位于旧居民区,其中有一处,是丛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这里依然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很多人家门前都搭着丝瓜棚,底下三四个人围着个小桌子坐着,打牌的打牌,搓麻将的搓麻将。偶尔有路人从院子里经过时,桌子旁边的人都夹道行注目礼。
从他们的视线之间穿过的时候,丛容恨不得学会游戏里刺客的潜行技能,再开一个疾跑。
出了旧居民区,丛容舒了口气,紧接着又是一阵烦。
自己到底在躲什么呢?
不知道。反正看见人就想躲。
再这样下去,他真怕自己会变成一个一辈子都只想躲着人的离群索居者,在防备与疏离、麻木与愤懑之中孤独终老。
在一家打印店里复印证件的时候,丛容顺手登上《众神》官网,把线下公开赛的赛事说明打印了一份,又打印了几张宣传页。
“这个,麻烦帮我过塑一下。”丛容把打印好的东西交给店主。
店主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小伙子,一看见纸头上大大的《众神》图标就笑了,一边把那叠a4纸拿到过塑机上一边说:“您也打《众神》哪?”
“以前打。”丛容说,“现在没时间,也没心力了。”
小伙子点点头,好像对这话深有感触。
过塑完了赛事说明,小伙子拿在手里看了看,“您这是打算去比赛啊?”
“没,我就留个纪念。”丛容说,“挂在墙上,以后没事儿的时候看看。”
“也是,我估摸着,这比赛也就今年这一次了。”小伙子说,“你看官方公告里,都没敢提‘首届’啊什么的。而且准备时间就俩月。俩月什么概念?像我这样每天有空了练练级的,俩月也就是差不多刚满级。刚满级就比赛,赶这么紧,肯定是害怕拖得久了,老玩家都又走了。”
小伙子的这种猜想不无道理。
《众神》里有一句话,满级才是开始。角色满级之后,任务、副本和战场的难度都会有一个飞跃性的提升。
卫冉最开始是孤狼玩家,都快把战士号练到满级了,但实战水平依然普普通通。后来被丛容怂恿进了公会,跟着公会推副本打战场,他真正的实力才逐渐被磨练出来。
说得通俗点,满级之前就像做作业,作业都会做了,只能说是拿到了参加考试的资格。满级之后,才算是真正踏上了成为高手的修行之路。
然而成为高手又哪会有那么容易。高手的晋级之路,注定了是用无数挫败感铺成的。
比如某个40人团队副本里,有一个被玩家称为“□□”的boss。当年公会开荒时,这个boss打了快一个月都没打过去,灭团灭得天怒人怨,公会差一点没因此解散。而这个□□只是整个副本里的二号boss,这个副本只是满级后的第二个40人团本。
一直到“黄金时代”结束,这个副本都还是一部分玩家心头一道越不过去的坎儿。
时隔这么多年,回归《众神》的老玩家们还会有多少人愿意重复当年的挑战?
游戏公司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大概也没底,所以只给了两个月期限,希望玩家们趁着满级后的热乎劲儿给比赛捧个场。
或许这次比赛真的会成为绝响,宣告《众神》的时代彻底落幕。
打印完所有东西算钱的时候,因为是“神友”,小伙子给丛容打了个折,“算我请您一根冰棍儿。”
办完最后一件事出来,天色渐黑,原本淅淅沥沥的雨势开始变大了。
他住的那个地方太偏,坐公交很麻烦。
在网上连着下了三次单子都没叫到车,丛容只好找了个路口等出租。
这个路口平时很容易打到车,这会儿因为雨下得大,半天了一辆空车也没遇见。伞顶的噼啪声响得越来越震撼,丛容怀疑自己是不是站到了一个正往外倒钉子的五金店下面,不撑伞一分钟就能剃头成功。
丛容放弃了打车,准备去旁边一家小吃店里避一避雨。
手机震动起来,父亲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
丛容不太想这会儿接电话,但是父亲的个性和他一样固执,如果打不通就会一直打。
丛容左右看看,进了空无一人的街心花园。他现在都快培养出条件反射了,只要一跟父亲说话,就下意识地觉得必须待在一个背人的环境里。他是非正常人类组织安插|在正常人类当中的卧底,这不是接电话,是在跟他的上线秘密接头。
“我们学校档案室的老张过两个月要退休了,”父亲的话音因为雨声不太清晰,丛容听得很费力,“我跟他们说一下,可以让你去。”
“档案室?”丛容有点意外。
“老校区的那个。平时基本上没人去,也没什么事儿,很清闲。”父亲说。
丛容没说话。
他知道父亲说的那个档案室,位置隐蔽得像世外高人的隐居之所。小时候他跟其他小朋友在老校区比赛捉迷藏,他无意中摸到了那个档案室附近藏了起来,于是成功被所有小朋友遗忘,赢得了比赛。
“我不想去。”丛容说。
“你说什么?”父亲提高了音量。
“我说,我不想去。”丛容也提高了音量。
父亲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只是冷哼了一声,“呵,你觉得屈才了?”
“不是。”丛容说,“爸,你是不是觉得,我待在那儿,你看得住我,又不用担心我到外面乱跑?这样过几年,等到没人记得有我这个人了,我就是个正常人了,对吧?”
父亲默然不应。
丛容吸了口气,“爸,抑郁症不是精神病。但是你再这样,我真的会疯。”
丛容对档案管理员这个工作本身没有什么意见。
咨询师对他说过,他最好暂时先回避跟以前相似的工作,以免在相似的情境下产生应激反应。
从这个角度说,父亲给他找的这个位置,其实还挺适合他目前的情况。
但丛容完全不认为,父亲作出这样的考虑,是为了照顾他的心理状态。
父亲只是想让他躲起来,躲在一个父亲可以看管得住的地方。说是变相的□□,也不算太离谱。
丛容不是不能接受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档案室里工作,但他不能接受以这种仿佛要躲藏一辈子似的心态到那里去。
某种生活不一定会改变一个人。但是在某种生活中形成的某些心态,却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在如今的父亲看来,丛容就连在人前抛头露面的资格都没有。
丛容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中接受这样的想法。
旁边小吃店里突然有人吵了起来,还有摔酒瓶子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个小青年被几个人又拖又架地拉了出来,脸红脖子粗,还扭着头冲小吃店里吼:“傻x,你特么有病吧你?有病就死自个儿家里去,你烂在你家里也没人管你,别特么的出来恶心别人,给你爹妈丢人现眼!”
小青年就这么一路嚷嚷着,从街心花园外面过去了。
电话里,父亲久久没有声音。
“街上有人吵架。”丛容解释了一句,却忽然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