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晌午已然过去大半,此刻应是一日里人们最有精气神儿的时候,既脱去晨起时萎靡的困乏,也未迎接黄昏渲染的落寞,平河之中的大小人物或多或少都在奔波于各自生计,当然,是否劳心劳骨,又是另回事,街巷烟火,吆喝叫卖,匆匆行色,行色匆匆,即使眼下作为一身无分文的赶路人,置身于这独具一格的喧嚷闹市之中,也不乏深感充实,融入大千。
眼下矗立于南北通街半截子处的银聚赌坊,一时间化为风云之地。
“大,是大,又押中咯!”这年轻却又没心没肺的呐喊声,透渗出骨子里的满意与笑傲,引吭之人,正是朱家那位小少爷,放肆笑言间,他正将桌上赢下的赌金收入一旁囊袋之中。
“嘶——又是大,这也忒巧了。”一人嘬嘴以示蹊跷;
“这野娃上辈子莫不是个穷鬼,几世修来这样的好运气。”一人咒怨以表醋意;
“大爷的,真他娘晦气,半月不赌钱,今日出门却撞上这等小妖精。”又有一人偷声做骂以张恼怒;
“”一时间,人云亦云。
阴云与恶意,于朗朗晴空之下,悄无声息,四散开来。
话说,自朱家广才小少爷手持一两碎银入了银聚赌坊的“发财桌”,办了这桩平河还从未曾见的奇事后,阿狗伙计一手操办来风生水起的赌局已在众人眼花缭乱之下辗转过了四回,而这四回,却令许多本就萎靡的赌棍,瞠目结舌。
四回下来,这两位本不应属于此处的荒蛮顽童却似局局胸有成竹,凭着那一两碎银做下的豪赌,竟无一局押错,更有甚是荒诞,这蛮娃子竟喊着赌坊伙计为其寻来一口粗布麻袋,这是何意?这是大有势在必得之意。
这赌钱虽说于常人眼中做的是下三滥的勾当,却行规清晰,通俗易懂,押中按比进账,押输便如同抛家舍财,可眼下,一众少说入这赌行也小有半月的赌棍们,巴巴眼瞧着如身家性命的颗颗铜板儿,竟于仓促之间叮当落入那不谙世事的愣头娃娃手中。
正同此时,有人眼热,有人心忧,有人欲退身归家,有人欲再赌输赢,更有那滔天恶贼,不怀好意,起了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歹念。
伙计阿狗,别瞧他此刻依旧将这门前人海般赌场把控得当,心中却已分了三分神,他心想:平河不过丁大点儿的地界,人前人后常来常往,这会是哪家势力派来捣鬼的俩小主儿,今日无论如何结局,总要于此事况跟家中掌柜报个详细,可话说回来,这点数大小,十之有七全由我来把控,就算来此捣鬼,除了单凭一个运气,这俩蛮娃怎得还能翻江倒海不成,此时应静心如是,小小顽童,该是应付的过来。
于是,赌局未停半刻,阿狗晃起筛盅,从容间顺下局去。
可阿狗他千算万算,也不曾算到,今日竟会在自己已然练出六七年的身手本事上,栽了跟头。
筛盅中摇晃了近两个时辰的黄花梨木骰子,碰撞声似乎已然由兴奋渐而转为哀怨,这红木骰子,打阿狗跟随吴家老太爷长大,便是最司空见惯之物,不替阿狗夸耀吹嘘,赌坊中的样样器具玩物,分寸间拿捏,已然成了他的一部分,令它们往东,绝然不会往西,可今日却如同见了鬼,于回回开局之后,这点数的奇异之象,竟像是同外人绕做一条心,恍然间成为他人心爱之物。
筛盅摇晃间开开合合,合合开开;铜板落来又起,起来又落。
又是三局,可那小子麻袋里的铜钱,似聚宝金盆,仍只进不出,此刻赌坊门前,这俩蛮娃,早已成为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