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困难到跛子伯不得不忍着下体的酸痛而戒掉酒的时候,你将卖知了花还剩下的三块二毛钱交给了跛子伯。跛子伯反复看了这些皱得能当搓衣板的纸票子,用力地“吭吭”起来,你转背去了灶屋,你不想看到他流泪。跛子伯始终没有问“杏花大曲”和这三块二毛钱,他只相信你是从日子里抠出来的。
饥饿趴在老鸦洲每个人头上,焙干的水骚味稻谷家家也都在春后见了底,吃不尽的江鱼随水而走了,铲不尽的草皮被挖到了根,靠江的榆树、桑树、柳树在水汽的哄骗中用力挤出了些叶片,头露出来还没有看清老鸦洲的样子便被摸根揪走,半大年就那么光秃秃地立着,像死了没有埋。下洲村几个老人带着吃闲饭的伢子们陆续出门讨饭去了,“土墩子”起先还在渡口上拦拦说天不能绝人之路迟早要下雨的,可老人们说“观音土都挖不到了,我们死了没有事,伢子们不能吧?”“土墩子”只得含泪将他们送过渡船,说“多看看天,要是下了,你们赶紧往家里赶”之类的宽心话。
跛子伯也是天天跟着有船的人家,往江南江北跑着去摘树叶、挖草根。日子卡到了老鸦洲的脖颈上了。你一人在家时,不做中饭,实在饿不过,喝饱水躺到床上不动。
“土墩子”把法子想尽了,比如到田畈里挖田鼠洞,要知道去年是大水,哪个洞里还能
藏得住前年的粮食,除非田鼠精。别人不知道,你是晓得的,猫老鹰叨来越来越少的田鼠一只比一只瘦,跛子伯扒了皮全是骨头。后来窗台就一直空了,你怎么“喔”也见不到猫老鹰了,难道它也饿死了?你好伤心。“土墩子”带着民兵几乎将老鸦洲挖了一个遍,收起的稻谷熬成一吹三层浪的稀粥全洲人也分不到半碗。比如翻草堆,他们将全洲上所有还堆着的稻草堆都摊开来让牛拉着石滚碾过十遍八遍,再差不多一根一根地抖上三五回,着实收了几稻箩瘪多饱少的稻谷,按人头一人分了二斤三两。是下洲村一位饿得双腿水肿能当镜子的老人,让“土墩子”想到了“叶经理”。俩人一合计有了主见。“土墩子”跑到公社磨破了嘴皮才磨回将跛子伯一直还在放养的那头只会吃不会做的老牛的“宰杀证明”。“叶经理”也的确是能,他将老牛牵到城里,运回了两麻袋颗颗像糖果的盐。后来他吹牛,他是从在秋浦化肥厂当厂长的大舅哥那里换来的。两袋盐救下了一个老鸦洲,“土墩子”功劳不亚于跛子伯的壮举。
在老鸦洲知道柴米油盐贵的伢子并不多,最有体会的是你。跛子伯差不多把家全交给了你,尽管这个家没有多少可当的。伢子们玩起来也没有前两年那么疯狂,毕竟前心贴后背,但心眼却一点一滴地往肚子上靠。你印象
最深的是“扁头”与“大卵子”为了两块饼干打赌的事。事情的前后你稀里糊涂地参与了进去,结果饼干角没有落着,还被小椒骂为“不要脸”,这是她第一次骂你,你脸红得像大公鸡的鸡冠,半夜想着也身上都骚出冷汗。
你去代销店里买盐。你顶着斗笠,没有戴小椒给你做的眼镜——你晓得这眼镜戴出去肯定有伢子骂你烧包,甚至有些大人也会讲几句闲话,况且它不结实,已经有个扣眼快掉了——你捡着荫地往代销店里去。远远看见“扁头”和“大卵子”立在太阳地里,他们也不怕热?你以为他们俩要干仗呢。也不知为什么,小椒不在。要真是打起来,连个拉架的都没有。你急急地走过去,忍着光刺扎眼的痛。
“怎么可能?”“大卵子”一脸不屑,“她长得那么周正。”
“你不信?”“扁头”从来都是话里加钢,“不信打赌。”
“赌就赌。”“大卵子”甩着头说,“你连扯谎都不会扯,以为我是三岁伢子呢,我还怕你?赌什么?”
“我赌枪,”“扁头”拔出一半别在腰里一半落在裤裆里的“手枪”,“我要是输了,手枪给里玩一个礼拜。”
“大卵子”摸摸短裤,那里有他姆姆早上去城里找“歪歪嘴”有什么事要办,塞给他当午饭的饼干,吃了一块还有两块。他用两根指头夹出一块,“我用饼干赌!”
“扁头”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