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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话。
他该表示出关切的姿态,看看谢轻舟如今的情况,把医官叫过来诊脉断病。或者安安静静退出去,将房间留给这对兄妹,让他们放松下来。
但桓宴现在很不好受。
谢轻舟梦魇哭叫的时候,他在外面听见了动静。因为院落一片太平,没有任何危险的异状,他便没有及时进去。
只在外面敲门,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谢轻舟的话语混乱不清,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泣。所说的事情,桓宴也听不大懂,只知道他一直在唤夫人,祈求着什么。
敲了几次门,问话也没人回应,桓宴这才闯进去。
进去以后,就看见谢轻舟和谢垂珠衣衫不整抱在一起。互相依偎,脸靠得极近,亲密得容不下第三个人。
桓宴一颗心都坠在了冰雪里。
他任由不理智的情绪占据了上风,出口质问谢家兄妹,随后又说了极具嘲讽意味的话语。
说完以后,就后悔了。
“我……去唤医官。”
桓宴眸子低垂,转身匆匆退出去,招来守院门的差役,吩咐几句。随后抱着长剑站在院门外,脊背倚靠着冰冷灰白的墙,对着月亮发呆。
他在这里,似乎又不在这里。
像曾经在淮北度过的无数个夜晚,怀里藏着旧手帕,一腔情愫充塞在胸腔里,如同没有根的雨云。
格外的……教人孤独。
片刻,谢垂珠恢复了冷静。
冷静下来,才觉得腰腹疼到难以呼吸,脊背全是热烘烘的汗。
想站起来,根本动不了。
只能央谢轻舟将她抱回去。
谢轻舟本就清瘦,兼女子装扮,谢垂珠都怀疑自己这个要求是不是太为难人。然而出乎意料,他的臂膀很有力气,足够将她放回床榻。
“很难受么?是不是伤口挣开了?”
谢轻舟小心翼翼替她盖上被子,神情担忧,“再忍一忍,医官马上过来。你想些高兴的事……”
谢垂珠想不到高兴的事。
她捏着被角,苍白的脸庞依旧是湿的。被泪水浸透的眼睫掩着乌黑的瞳孔,眼尾处悬着细碎的水珠。
“以前我想做个男人。”
她毫无来由地说。
“做个男人,哪怕是耕地的农夫,落了贱籍的奴,也比女子强。不用受更多的磋磨与苛待,想逃离原本的生活,只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
可她是个女人。
前世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先被转手到二房,然后又被送给魏珞做妾。出趟门都万般艰难,更不必提那些长居内宅的日子。
再世为人,她夜逃离家,已经足够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但如果她是个男人,逃亡的时候,就不会变得如此举步维艰。好不容易住进建康城,还要担忧夜里是否有贼人潜进来,白日是否有流氓堵门调戏。
如果她是个男人,顾铭之想杀她,不会几次三番让她蒙受性别羞辱。大抵断手断脚,脖子一抹,也就死了。况且男子的体格更强壮些,逃命或抵抗,也不必如此狼狈可怜。
上天怜悯,谢垂珠活到了现在。
但她是摸爬滚打,在泥泞里艰难求生的人。
谢轻舟动了动嘴唇:“你……”
“我知道,我知道。”谢垂珠打断他,“我知道自己要比许多人运气好,算不得最凄惨。我也不该自比为奴,听起来像是不知人间疾苦。但站在我的位置上,若我是个男人,处境想必比现在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