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1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758 字 2021-07-08

吴敬仁惊醒,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淋,抬头看耿兰新,借着窗外渗入的幽暗光线,发现一张呆滞的脸。他意识到自己梦中的呼喊发出声音,想解释,喉咙干裂,意识恍惚,轻轻动了一下搭在耿兰新腰间的手臂,感到她睡衣被汗水浸透,想着,应该有个解释的。

“兰新——”他发出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耿兰新动了一下,从他的颈部抽胳膊,慢慢掀开被子,好像对自己说,“洗澡。”

耿兰新下床,摸黑打开行李,吴敬仁说,“把灯打开。”

“不用,东西放在什么位置,我心里清楚。”

听着,觉得这话隐喻什么,一下听不明白,他懊恼地闭上眼睛,心里责骂自己,吴敬仁,你是什么东西!她从二十岁就爱着我,八年啦,我让她离乡背井,让她嫁给一位不爱的人,如今老天给爱情一个复活的机会,我不但不珍惜,反而在她心里注射一剂毒药,我算人吗!

他坐起来,想下床向她道歉,祈求谅解。耿兰新站起,怀里抱着衣服,转身欲进卫生间。他跳下床,从后面搂住她,说,“一个噩梦而已!真的……”

“你刚出了汗,经不起折腾。一个人的命只有靠自己,我救了你一次,不可能再救你。”

吴敬仁只好松开手,耿兰新进卫生间把门关上,锁死。他赤身站了一会,不觉一阵寒意浸透肌肤,这才转身到床前,掀开被子,一只脚踏上床,感到湿漉漉的透着凉意,只好打开灯,把堆放在床头柜上的衣服逐一穿上,坐在床沿,眼巴巴等着耿兰新出来。

一阵淋浴的水声徐徐入耳,仿佛秋天绵绵不绝的细雨总也下个不停,等待如勒在脖子上的绳索,让吴敬仁无法喘息。他走到卫生间门前,犹豫一会,轻轻敲一下,“这么久啊!”

“你回自己的房间吧,我累了,想一个人清净一会。”

“你赶我?”

“随便你怎么认为。”

“好!好——我走!”吴敬仁开了房门,愤怒,委屈在身后推搡,回身慢慢带上房门,未迈步泪水夺眶而出。

旅馆的门开着,服务台下面传来一个声音,“还出去呀?”

吴敬仁听出是对耿兰新说话,缄默离开,到了湄岛之家旅馆,门关着,他敲了几下无人应答,在门前站了一会不想再敲门,顺着原路往回走。耿兰新居住宾馆门依然开着,散出一片灯光。他在灯光之外站了一会,心里呼喊,兰新,以前你是那么大度,宽容,为何一句梦中的话就让你这么无情?难道说,你对我的爱就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好吧,好吧,我接受!什么都能接受!

吴敬仁转身,朝着海边走去。他没带手机,不知道时间,抬头看着夜空,一弯月亮挂起。风停了,远处的海面与夜色连成一色,整个岛屿睡着一般,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夜色的深处移动着微弱的亮光,像船灯,又似浓雾中的航标灯。

视线虽然幽暗,石板路在茂密的植被间依稀可见,吴敬仁走着,才感觉到脚上的旅游鞋大小舒适,抬起来时软硬适度,落下时有种绵软的缓冲,不由心里冒出一个疑问,她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的鞋?唉,不要想她了,梦中想了一下竟然把耿兰新得罪了。

来到海边的礁石上,吴敬仁坐下,摸着裤子,好像是牛仔裤,毛衣软软的,散发着羊绒的香味,上衣在房间里看过,是深蓝色的呢子短大衣。

唉,不想了,不再想了!还是想一下怎么向耿兰新解释。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一个梦还需要解释吗?

忽然,他想起张雪梅在梦中发出的呼喊,他当时怒不可遏,张雪梅委屈地解释,说,“梦中遇见安先生被一伙歹徒殴打,她想上前解救,所以才喊了几声,难道一个梦就该死吗?”

想着,他面对夜色中的海面,愤然地说,“雪梅,看来,我没有误解你!曾经几何,我为自己的猜疑,狭隘自责,这一刻我也有梦,知道了梦与现实的关系,此刻,我为当初的愤怒证明——我没有冤枉你!”

他低下头,难过地想,兰新,对不起!这一生欠你的太多,太多……

吴敬仁的鼻子发酸,忽然,海面传来一声海鸟的凄鸣,他抬起头,紧挨着海面,两只鸟儿在殊死搏斗。他不忍心看,目光转向更远的海天,想着,兰新,我的命是你给的,就在昨天晚上,我躺在你怀里暗下决心,你给了我生命,从此后,我会好好爱你。

他伸手抱着头,痛苦地摇着说,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你若原谅,我的未来属于你,若不原谅,你继续做于文涛的妻子,我呢,永远从你的世界消失。这就是命运,我必须无怨无悔接受!

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吴敬仁反复说着,脑子里的思绪渐渐抽空,感觉夜色浸透他的躯体,心融化在夜空,向着苍穹飘溢,直到东方泛起白光,海面呈现出清晰的波纹,他才起身向大海撇下告别的目光,转身离去。

晨曦中,妈祖巨大雕像高耸挺立,仿佛刚从九天降落,一声晨钟响起,吴敬仁身子一颤,感觉回到了人间,沉眠的思绪苏醒,他望着妈祖像,下意识地信步走去。走着,脑子里冒出一个疑问,爱情是什么吗?她的初始,过程和结果?

如此一个简单的问题,让他顿然迷茫。

来到妈祖像前,天已大亮,淡淡晨雾中的妈祖雕像蒙上一层露水,神色安然,端庄慈祥,吴敬仁昂头虔诚地在心里问候,你好!

你好——

他依稀听见回应。

吴敬仁双手合十,拜了拜说,“请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冥冥之中再次有了回音,为爱所困、为情所思、已经在爱情之中了。

听着,他头一懵,声音从自己心灵中发出,熟悉,亲切——王晓寒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轻声问:“妈祖,你的声音为何像一个人,一个我在梦中遇见的人?”

一声汽笛划破晨曦,他知道离岛的渡轮起航,望着妈祖像难过地说,“妈祖,我要走了,此生不再回来!我会记住你的话。”

转身之际,泪水扑簌落下。

回到耿兰新入住的旅馆,他决定进去对她说,兰新,你是我生命中的恩人,原谅我对你感情的亵渎!爱情的初始是对美的仰慕,我承认,对王晓寒的确产生了爱慕之心,但永远不可能产生爱情,因为我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仅此仰慕而已。我知道躺在你的怀中梦想另一个人,这对你是多么大的伤害,我愿用至死不变的忠诚医治你的伤口,请原谅一个被灾难击倒在地的人。

踏上旅馆台阶,店主说,“你太太走了,她让我把房间钥匙交给你。”

吴敬仁骤然踉跄,嘴唇噏动:“什么时候走的?”

店主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估计上了第一班渡船,这会已经到对岸。”

吴敬仁“噢”了一声,迈着沉重的步履上楼,开房门。

室内整洁如初,他的履行箱子摆放在椅子上,上面放着一页纸,他扑过去,双手捧起。

“吴敬仁,我走了,原谅我不辞而别。想过当面别离,可我觉得越来越不懂你,不懂人生。或者说我本是庸人,糊涂。我怀着一个朝圣的心来到这里,看见你在海水中,没有悲伤,惊恐,反而幸福之极,对你大声喊着,慢点啊,等着我!知道前面是大海,死神正布网以待,但对我来说不亚于即刻出嫁,怀着欣悦,幸福扑过去。大风送来你的声音,听着,内心的激动压过波涛汹涌的大海。我爱的人为我而死,为我而生!那一刻,我是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自从校园相遇至今已八个年头,不知道这段时光在你那里意味什么,我在两千九百多的日夜里为你痴狂,过去的,是最甜最苦的。知道吗,你昏睡的时候,我跑遍岛上所有的人家,找药,求助,挨旅社敲开一个房门,岛屿、小屋、灯光下、一个从死神手中夺回的爱、浑身冒着热汗、头埋在胸口、心痛的喜、悲伤的拥抱、汗水浸透我的肌肤,连动一下指头都把怕惊扰安睡。我为此付出一生的爱。没什么,我愿意。我懂爱一个人有多苦,所以不想让你苦。知道与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有多烦,所以不想让你烦。仅此,仅此吧。”

看着,吴敬仁怆然跪下,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情绪被控制,他跪坐在脚跟,所有的悲伤直指个方向,那个用权贵霸占母亲的人,心里恨恨地想,你在哪里?如今是人还是鬼,我希望你是鬼,在十八层地狱接受上帝的惩戒!你为了欢娱,可以随意强占一位善良的山村女孩,为了掩饰罪恶,可以摘取一位年轻军人全部幸福!如今,你罪孽的遗传基因还在我身上延续,让我不由自主地践踏善良女孩的情操,真爱!从这一刻起,我要向你的基因挑战,为雪梅、为兰新、为母亲,也为年迈的吴叔叔!好吧,就这样!

他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一连串的未接电话进来,他一个也不看,手指哆嗦地编写短信,“看了,我不配说什么,只想说,你的留言如一面镜子,照出我丑陋的生命基因。此刻,终于找到人生的战场,与血统中的丑陋基因格斗,直至生命告终!”

他发了短信,脱衣,沐浴,温热的水直灌心灵,多年淤积的怨恨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环顾心室,一派窗明几净,对母亲的怜惜、张雪梅的爱、耿兰新感恩、于文涛的内疚,犹如精致的家具,组成一个完整温馨的殿堂。

唉!就差一炷香了!哦,有的,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