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房间里所有的门安装完毕,门边墙包上木板。让罗青竹喜欢的是,木板周边镶雕刻的花纹,六个窗户四边也像门一样,被平滑的木板装饰地赏心悦目。
这段时间,罗青竹晚上回家住,她不想在真情还没到来把自己交出去。但是,适可而止的肢体接触每天都会发生。有时候,她感觉难以坚守了,因为向北方的手已经触摸到她身子最敏感的部位,到了她无力拒绝时,向北方却如梦醒来,大声喊一声,“干活!”然后,极为不舍地丢开她,眼里忍着难以克制的,拼命地干活。
她静静地看着他,想知道,他为什么忍着。为了家人?不像。看不上我?更不像。若是这样,他看我的眼神怎么会那么哀伤、不舍,仿佛是将死的野马瞥向草原的最后一眼;拥抱会那么有力;那样狂热,如穿越沙漠的骆驼,一头扑在水面。
她想问,心里琢磨着怎么问。让她惊讶的是,他看出了她的心思,说,“若是被你老公知道了,我会被打死的。”
她“哼”了一声,觉得他身上缺乏男人的野性。一连几天,她对他饮食仍然周到,态度没有变化,只是拥抱的时候,她木然地一动不动,不说一句话。当他的手触摸她敏感部位时,她毫不犹豫躲开。有几次,她做好了饭菜,连招呼都不打悄然离开。第二天回来,发现饭菜几乎没动。她想问,怎么啦?不合口味,看着他忧伤的眼睛,她不能明知故问。
一天,她买菜回来,进了小区,听不到一点声音,心里有了预感,这几天他吃得不好,体力消耗那么大,莫非病了呀。上楼时,心里酸酸的,她想着,他的担心有什么不对吗?一个人孤身在外,做了这么久一分钱没拿到,万一东窗事发,岂不是人财两空。开门的时候,她原谅了他。
进了房门,向北方垂头坐在一个新做的小木凳上,好像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快步走上前,发现他面前流了一地鲜血,不由惊叫一声:“这是怎么啦?”
向北方左手裹着厚厚的卫生纸,血透过卫生纸,一滴连一点落下。她一下单腿跪下,失声地喊着:“天啊!让我看一看!”
“唉!不小心,木工刀划在手背上。”
罗青竹坚持要看,层层浸透血的卫生纸揭开,眼前一道深深的伤口呼呼地冒血。罗青竹往后一闪,坐在地上,手臂横在膝盖上,额头压在胳膊上,呜呜地哭泣,咒骂自己。
“阿姐!不怪你,是我不小心。”他用右手抚摸着她的头。
罗青竹陡然抬头,刻不容缓地:“走!我们去医院。”
“流了这么多的血,应该不会感染的。”
“没有应该,必须去!”罗青竹身子一纵站了起来,扯着向北方的一个胳膊。
他只得跟着。出了楼梯门,罗青竹推着自行车,两人心照不宣地快步走出小区大门,来到路上,罗青竹跨上车,说,上来。
向北方跟了几步,坐在后面。罗青竹车头不停摇晃,倒下的瞬间,向北方跳下车,右手稳稳地拉住单车后架,车没倒,罗青竹重重摔在地上。向北方丢下车,上前把她拉起。她气恼地:“我怎么这么笨!来,再来!”
向北方说:“我来吧,一只手可以的。”
“不可以!我就不信带不动你。”
两人再次上车,虽说车子在路面划了几个蛇形,最终稳稳前行。
到了医院,伤口缝了七针。出了医院的门,罗青竹发现他心里有话,迟迟不说。她想了一下,说,“究竟担心什么呢?你说?”
他昂脸看着天,仿佛对天说:“只怕十天半月不能干活,我想回家。”
罗青竹鼻子一酸,背对着他,说,“回家!呵,忘了呢,你是一个有家的人,我怎么能照顾好你呢。回吧,回吧,剩下的活,我找别人干,工钱一个不少地给你;包括误工费。从此,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说完,她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说了小区的名字,给了二十元钱,侧过脸,说,“你先回去,我去给你取工钱。”
不等他回答,她推着自行车走了,走出了十几步,猛地上了车,泪水夺眶而出。路上,她心里反复呼唤,真情啊!你到底在哪?你要是在天上,我愿意化成青烟;你在水里,我愿意化作雨!你在火中,我愿意化成一片树叶!难道说,来世一遭,到死也找不到你!
工钱是两万八千元,她取了三万,心里说,够了吧?连同你的汗水、忧虑、忍受和为了我挨上的一刀。
路上,耳边不断重复一句歌词,“不是你的不要勉强”。这种无奈苍凉的旋律,直抒胸臆的劝慰,很快阻断了她的泪腺,到了小区大门,心格外宁静。
到了家门前,她轻轻叩门,想着开门的瞬间,什么也不说,把三万元钞票一丢转身离开,才不想见你收拾东西,假惺惺依依不舍的样子。再也不愿意听阿姐阿妹的,你谁呀,一个只知道挣钱的装修工而已。
门没有开,她又重重敲几下,还是没动静。开了门,地上一张纸条,她捡起,纸条上写着几个歪斜的字,“阿姐,我的伤不在手上,在心上。我想了又想,这个活我不能丢下,工钱不要了,权当误工费吧。等我。”
看着,罗青竹泪水夺眶而出。
她在房间里转着,看着地上的血迹;看着厨房里的空酒瓶;看着他的物品;看着样式美观,线条流畅的门,最后来到卫生间,扯过他的毛巾捂住脸上,放声大哭。
过了一会,泪没了,心开始痛,身子无力靠在门上,想着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想着他的笑容;想着他汗流浃背的样子;想着他聚精会神雕刻的神情;想着他的拥抱和狂热,罗青竹的身子渐渐温暖了。她把后脑勺抵在玻璃门上,温柔地说:“我会等着你的,哪怕你从此不来,这个房子也不会让别人插手。可是,你走了,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过呀。晚上,我会害怕,怕鬼,怕歹人;白天,怕静,怕遥遥无期的时光,怕远远不断的牵挂和思念;更怕胡思乱想。”
唉,怕有什么用呢,事实就在面前。
她洗着毛巾,反复洗着,直到毛巾露出空洞,她蒙在脸上,慢慢地擦拭。
中午,她不想做饭,进了厨房只是习惯的挟持,看着墙脚下他一直不舍得喝的好酒,下意识地拿起一瓶打开,倒了大半碗,想着几天前,她劝他喝酒,他说,不,留着当个纪念;想起阿姐时候尝一下,这几瓶酒我要尝到最后。
她明知故问地:“最后是什么时候?”
“谁知道什么时候,要是不出意外,估计在二三十年之后吧。”他嘿嘿地笑了。
她听了,心里很感动,却装作没听懂,说,“喝吧,走到的时候,我送你一箱子。”
“真是一个阔太太。我怎么命就这么好,遇到了你这么一个好心的有钱东家。”他揶揄的语气。
“唉,说得是呢,我怎么这么命苦,给一个骗子做饭,洗衣服。”
罗青竹想着,端起酒碗一口喝下。她知道自己会醉的,反正没什么事,躺下睡了,让酒精安慰我这一颗谁也不懂的心灵。
躺在了地铺上,一些平时不愿意想的往事不断涌上心头,与周如生多久没有夫妻生活了?五年?不,六年多吧,从他当了销售科长就没有了。刚开始,她是赌气,想着,你不主动,难道要我一个女人主动?才不会。过了些时日,她觉得周如生的决心比她还坚定,不觉得有些恐慌。若是闹得太僵,谁也不让步,最后感情破裂了,离婚怎么办?我没有工作,没有住所,这套房子是柠檬酸厂的宿舍,不可能给我。
她越想越担心,苦闷了很久,终于不得不让步,屈辱地向他示爱,他却没有反应。几次下来,她哭了,说,“你究竟让我怎样啊?”
“青竹,我不能瞒你了,不是我想与你别扭,而是有问题了。我也想呀,可就是不能。”
“那,我们努力一下,试试看。我不相信,你才三十多岁就不能用了。”她的心反而轻松。
她顾不得尊严,用尽一个女人的所能,还是没有唤起周如生的行动,最后,劝周如生去医院。周如生说,这么丢人的事,不去。她背着他买了许多药,他一粒也不吃,反说,你要是急,我们离婚好了。
“假如你不是有病,说出这话,哪怕出门就死,我也不会懒你。”
想着,酒精开始发作,眼前出现小屁孩的幻觉,她心里厌烦地,滚一边去,谁稀罕你!可是,那个野牛一样有力的身子把她控制了。她脱去身上的衣物,抑制不住地凭着幻觉,很快,一场暴风雨过去,不知不觉入睡。
深夜醒来,周围一边漆黑,这样的夜色市内所没有的,好像只有在久远的农场才有过这么浓重的夜色。天黑了,大家都要集中在仓库,房梁上吊一盏提灯,队长在读着上级文件和毛选,女知青正襟危坐,男知青在另一边小声交头接耳,偶然听出一两句谁爱上谁的话。一次,竟然听到一句,胡学峰爱上罗青竹了,你们知道吗?
她吓了一跳,他爱我,我怎么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