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阿姐”,喊得罗青竹柔情荡漾,旅途舍弃去的怀念瞬间从空气中吸入,在柔软的心坎上花儿一般怒放。她想抱起一箱瓷砖跟上去,浑身软软的,所有的经脉都被“阿姐”稀释。
总不能让他一个人累。她大口呼吸,试图用清新的空气把绵软驱散,连续呼吸十几口气,弯腰抱起一箱瓷砖上楼,一口气到了五楼,向北方剧烈喘息着,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堵住门前:“阿姐,这是你的,老天有眼,让它物归原主。”
她把箱子放下,眼前直冒金星,身子一软坐在箱子上,声音微弱,带着心跳的音节,“还别说,怪想着呢。”
向北方蹲下,额头冒着热气,气息中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姿势,神态酷似求婚:“看!你看!没有第二个人看过。”
罗青竹没有接,用手指在耳环上触摸,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红布,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脉动,心跳。奇怪的是,他的颤抖顺着她指尖直抵心房,她看着他的眼睛,说,“给你了,不用还的。”
“不行,不行的!你是一个好心人,四十元买一个假玉镯就亏大了,我怎么能要你的耳环呢。”
“不是已经要了吗,不用还了。真的。”
“阿姐,当时若是不要,卖假玉镯说的话不就露馅了吗。你别计较,要不,你把镯子还给我,我把钱退给你。”
罗青竹忙把手缩回,捂着镯子,说,“那可不行,我和这个玉镯有感情了。你给四百,四千都不换。”
向北方突然伸出手,抓住罗青竹捂镯子的手,把耳环按在她手心里,说,“那这个还给你。”说完,起身极快地下楼。
罗青竹目光随着他,发现背后全被汗水浸透。她起身,双手捧着耳环看着,莫名地想起十六年前,周如生向她求婚时情景。当时,她正在上班,周如生来了,说了会话,然后神色慌张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对了,是报纸,放在离她两米多远的柜台上,说,“我送一件东西,你若不要就把它扔了。”说完,转身离开。
罗青竹走过去,打开一看,愣住了,其他营业员围过来,说,哦,耳环!定情物呀!
多年过去,青春不在,每每想起这个场面,她会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遗憾和心塞。想了那么多年,她曾想过,假如周如生送耳环之前说,我们恋爱吧,或者说,我喜欢你之类的话,她一定会拒绝。因为她不喜欢周如生一双变幻莫测的眼睛。可是,他丢下一个东西就离开,想说拒绝也不能。再假如,周如生过几天来,她一定会把东西还给他,要扔,也得你自己扔,凭什么要我扔。可是,周如生一去半年不来,她不想去找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去一个陌生的单位找异性。这段时间,家里人给她介绍一个对象,样子不如周如生。这么一比较,她仿佛看清了自己的价位,想找一个自己喜欢那种性格开朗,英俊潇洒的郎君只能是青春的梦想。既然,我的爸妈都觉得,那么一个像刀螂一样的男人都合适,我还挑什么呢。
噢,终于明白了!周如生用的是报纸,哎呀!我怎么就一直想不明白呢?难道说,我在他眼里就这么随意,只配用一张报纸?若是早想出来,我宁肯嫁给那个刀螂男人。
真是一个有情义的人呀!用了一块红布包着。这个红布留下了,耳环——卖了去,我要用卖得的钱给这个人买一身衣物。
下着楼,迎着向北方背着瓷砖上楼,她本来到了楼梯中间,为了让道,返身上楼,身子贴着墙上,想说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向北方过去,她快步地下楼。
到了瓷砖近前,数了一下,计算着她与向北方一趟能搬五箱子,一共需要二十多趟。天啊!他能吃得消吗?他能,我能吗?要不,等他下楼,我和他商量一下,还是给店老板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打的费我出。
向北方下来,呵呵笑道:“不行了吧?”
她把刚才的想法说了,向北方说,“哪有这么做事的。不用你了,这点小活算什么,我没问题。你去买点好吃的,多带几瓶啤酒,我中午睡一会就没事了。”
“好咧!我这就去。你——累了就歇会,给我留一些,下午慢慢搬。”
向北方脸上露出不经意的笑。罗青竹猜着,一准是笑话我,留下,不怕被什么人偷了。
她不计较,会意地笑着,看着他背起瓷砖,看着他上楼,然后才骑上单车直奔市区。来到一家“金品加工店”,看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店主,问是否回收首饰,店主回她说,收。
店主看了耳环,不屑地:“六百元。”
这个价远远低于她心里想要的价位,说,“这可是两千多块钱买的,而且还是十几年前。”
店主把耳环放下:“来这里不要瞎蒙,我是干啥的?若是这么好蒙,还开什么店。你也打听一下,我这个店的名声不是吹,上百年的老店,除了非常时期关了十几年,一直开着,我会蒙你几个小钱。拿走,六百元都不想要的。”
罗青竹口气软了,说,“老板,那你说,这对耳环在十六年前什么价?”
“八百元。如今钱越来越不值钱,不然,我也不会出这么价。”
罗青竹心里冒出一句,这个周如生,原来是骗我的,说,这对耳环一千八。我真傻,为啥不去金店问一下呢?
她不愿多想,吐唾沫似的:“卖了。”
罗青竹拿了钱,去百货公司转了一圈也没看上合适的衣服。西服肯定不合适,t恤之类的看不上眼。路过一组柜台,看见好多样式新异的打火机,而且价格不菲,她看中的一款标价二百元,想买,实在觉得贵,要走,却又不舍得,犹豫了好一会才买下。
衣服吗,要买他干活能穿的,这样才不显得突兀。噢,对了,去军品店。儿子曾经让她买过海军蓝的训练服,颜色好看,式样大气。嗯,再买两套衬衣和一双军用皮鞋。
罗青竹把想买的东西都买齐,已过了十二点。回到了小区,见楼前的瓷砖不见了,心里暖暖的,轻吐一声,“骗子,辛苦了!”
上了楼,“家”门敞着,向北方躺在木条堆上抽烟,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泛着盐白斑纹。他见罗青竹进来,坐了起来。罗青竹看见木条上留下一片潮湿,心疼地:“累坏吧。哎,怎么不换衣服呢?换了,我帮你洗。”
向北方用一个指头挠着脖子,不好意思地:“衣服还没干。”
罗青竹得意地:“你说有多巧,我怎么就老想着给你两套工作服呢,来看一下,不过呢,干活穿,大一点没关系。”
她把吃的放在木堆上,把衣服放在瓷砖箱上快速打开,展开一件上衣说,“来,比一下,若是不合适,我马上去换。”
向北方腼腆地笑着:“怎么能让你买衣服。”说着,还是站了起来。
罗青竹用手推了他的左肩,他顺从地转过身。
“嗨,我眼力,真准。快去冲一下……不行,我给你烧热水。”
“不用热水,我冬天都用冷水。”
罗青竹见他不动,说,“那还等什么?”
“先吃饭,等你出去办事,我再洗。”
“哎呀,你浑身都是汗,怎么吃……我到外面去,你洗吧。”她心里说,你身上的东西全被我看见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刚到了门口,她突然想起,说,“你看,我还给你买了什么?”她像一个孩子,顽皮,显摆地举着打火机晃着。
向北方过来,眼光随之打火机晃动,说,“我怎么能用这么好的打火机,让人看见,还以为……”
罗青竹笑眯眯地:“骗的?不会,你只会骗我这样傻乎乎的女人,打火机都是男人用的。”
向北方挠着耳朵,尴尬地笑:“谁骗你了?是你心肠软,不都还你了吗?”
“快去洗吧,一身难闻死了。哎,我给你买了洗发水,不要再用肥皂洗头了。”她把打火机递在他手上,出来时把门轻轻地带上,隔着门,听见清脆的打火机的“咔呯”声。她靠着门,想着他喜欢的样子,想着他穿上新衣服的样子。想着,她的耳膜出现幻觉,听见哗哗的流水声,眼前,仿佛看一个健壮的身体,在冷水的刺激下,肌肉紧缩。忽然,她有些担心,流那么多的汗,不会感冒?
没事,他感冒了,不是有我来吗,我来照顾他。下午,我要买一套炊具,从明天起,我给他做饭,洗衣,当帮手。
她正想着,听见门有了响声,转过身,门内站在一位英武的身子。
向北方浑身透着羞臊,说:“这,这也不像干活的。”
她欣慰地笑着:“蛮好的,像什么都不要紧,穿着合身就好。那,你吃饭吧。我回去了,下午还想买些东西。多睡一会,晚饭我给你带来。”
罗青竹下楼,心里异常失落,说不清为什么。她推着自行车,不想骑,感觉整个心思没带走,在卫生间;在地上的湿漉漉的衣服上;在木条堆旁,他大口吃卤菜,她给他倒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