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询问结束,王晓寒体力耗尽,无法站立,对要离开的警察说,“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吗?”
“可以,只是你的手机暂时还不能归还。”
“谢谢。”她想问,张雪梅找到了吗?现在情况如何?我可以见一下吗?从办案人员的表情上看出,涉及案情的一切信息都不可以透漏。
问询室空了,静了,王晓寒伏在桌面,无声流泪。问询的过程很痛苦,回答的内容都是以往所思所想的,只是在心里静静地想,述说的瞬间,才陡然看清所有问题多少隐藏的真实成分,正是这些没有看清的因素害死了张雪梅!仇恨啊,你是那么狭隘,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当了罪恶的同类。当办案人员提问:“你依据什么怀疑周如生谋杀安南山?”
她说,这个问题形成的过程很复杂。开始,我没有怀疑任何人,是周如生一系列行为引出这样的结论。随之后来对我爱人生前所做的决定了解,这个怀疑已经上升到认定。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张雪梅在决定担任董事长前已经写下详实的材料,放在银行保险柜里,密码告诉了胡若雯。
该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心一下空了,只剩下悲凉和忏悔。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她想着是胡若雯或者彭萍萍,抬头的瞬间看见爸爸一脸泪痕,漠然站立,伏在爸爸肩膀哭泣。
“我的孩子,是爸爸无能,判断有误,让雪梅惨遭毒手。”
王晓寒抬起头,怔怔地问:“找到了?”父亲抚摸着她的脸,点头。
“她——”
“摔在山崖下面的树杈上,此刻正在尸检。寒儿,我想了一个下午,想让你跟我一起回家。南山和雪梅的案子初见端倪,柠檬酸厂交了吧。”
王晓寒木然地站着,一个幻觉清楚地呈现在眼前,张雪梅被人从高高的山峰推下,身体在空中翻转,直落落地坠在树丛间,惨叫,折叠的树枝伴随她离开人世。
王轶臣晃着她的肩,王晓寒惊颤地:“没事的,我没事——”
“我说,想让你和我一道离开。”
“这怎么可能!”她用不可思议眼神看着父亲。
“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你两位叔叔也认为你该回去了。别误会,不是担心周如生等人报复,而是张雪梅惨遭杀害,你如何面对全厂的职工?他们会把张雪梅的死归咎与你在对待周如生态度的相悖。事实上,假如你与张雪梅不发生激烈的冲突,周如生不可能这么快下手。当然,责任不在你,全是爸爸的罪过。可是,职工不可能分清楚。”
“爸!你——不要把柠檬酸厂的人看得这么肤浅。离开的话不要再说,你和两位叔叔走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做!”
“女儿,听我说,至少目前你必须离开。目前案件扑朔迷离,结果还没出现,周如生人际关系复杂,你的处境极为凶险!爸怎么可以让你留着来?啊!你说。”
“爸!你别忘了,雪梅的爸爸比你还年轻!他的女儿为我死的,而我却惜命逃走,这让他们情何以堪?我现在不单是您和妈妈女儿,若南的母亲,还是雪梅的姐姐,柠檬酸厂三千人的掌门!我怎么可以离开啊!”
王轶臣哀怒:“晓寒,我告诉你,假如你有个好歹,爸不会等法律给结果,难道你想让一个当了一辈子警察的爸爸杀人?”
王晓寒直视父亲的眼睛:“老天要这样,我——认了!”
王轶臣黯然落泪,忧虑愤懑,无助无奈,片刻,喷出一声哭泣。
王晓寒见过父亲流泪,爷爷去世,他流泪,奶奶去世,他长泪不干,却从未见过哭出声,哭得如此不加收敛。她不由心疼,拥抱着父亲:“爸,请相信女儿,一定不会把亲人的生活拖到不堪收拾的地步。”
“自从南山离开,我的女儿再也不回不到过去了。真恨不得一抢毙了周如生,让你安心回家陪着你妈和婆婆。”
父女相互拭泪,王晓寒忽然想起:“爸,与宋局长谈的如何?”
“谈的很好,只是他怪爸爸不早点来与他交换意见。他透露,对南山一案已经秘密展开调查,因证据难以获取,不能打草惊蛇。他建议我和你古叔叔不要过问此案,让你李叔叔留下来协助调查。下午,宋局长单独约见了你李叔,想必是交代取证的方向。”
“那,周如生呢?现在什么情况?”
“身为同行,怎么可以问不该问的事。不过,真切感觉到宋局长是一位正派的领导,我对他深信不疑。爸要走了,你可千万慎之又慎。”
“嗯。爸,我送你。”
“不用,你的人都在警局院门前等候,先走吧,我等你李叔,想知道宋局长下一步的侦查思路。”
王晓寒从电梯下楼,出了办公大楼,只见大门外一眼望不透的人群翘首以待。有人喊出,安夫人出来了。
门外一阵骚动,几名武警上前阻挡。王晓寒心里一热,想着刚来之初,同样是这些人,他们在门内她在门外,辱骂声排山倒海般地向她涌来,是张雪梅挺身而出,执手把自己带入门内,如今雪梅在另一间血腥的手术室,任凭手术刀在肌体游走。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心里呼唤,雪梅啊!从这一刻,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忽然,她凄楚地笑了一下,感觉是张雪梅笑的样子。
一个人冲破武警的阻拦,后面的人被拦住,好像武警故意放行一人入内。王晓寒见胡若雯跑过来,不由加快脚步,到了近前,胡若雯止步,凄瑟瑟望着她,好像在问,怎么就你一个人,雪梅姐呢?
她走过去,一下搂住胡若雯:“若雯,若雯呀!”
“安夫人,雪梅姐怎么样了?听说在山下找到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情况,我们都快急疯了。”
“若雯,回去说。”她挽着胡若雯的手,用力地握着,想把张雪梅留在手上的感觉传递给这位与张雪梅结为姐妹的女孩,走着,随口说,“若雯,不该离开雪梅爸妈的。”
“我也不想离开的,只是吴敬仁的妈妈一副哀事不悲的样子,净说一些埋怨的话,实在听不下去才离开。”
还没出门,远远听见郭连成大声喊:“都不要说话,听从安夫人吩咐。”
她出了大门,数不清的询问涌了过来,人们急于知道张雪梅是死是活。王晓寒踌躇,不想把张雪梅离世的消息瞒着众人,但碍于案件侦破的需要,她不能实话实说,至少不能公布于众。
郭连成大声喊:“吵什么,听安夫人怎么说。”
人群静了下来,一大片惊恐期待的目光围过来,王晓寒凄楚,无奈地摇头。
有人喊:“说话啊!”
王晓寒不愿意再说欺瞒职工的话,但又不忍心让他们失望,只能低声说:“警察不让说啊!”
“哎呀,真活活把人急死了!”
“周如生都被抓起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你说,见到她了没。”
“张雪梅若有个好歹,这个厂就算彻底完蛋了。”
哄然的埋怨声,揪心的追问不绝于耳,王晓寒对郭连成说,“让职工都回去,我想和若雯一起看望雪梅爸妈。”
“那,我们呢?”郭连成看一眼许颜芹,彭萍萍等人。
“在公司等我。”
彭萍萍说:“安夫人,我的意思大家都回家休息。”
胡学峰等人异口斥责:“你能在家里呆住?”
“不是,我的意思是,安夫人昨夜没合眼,还不晓得明天会有什么事发生,我们是无所谓的,安夫人可不能累倒。”
“没事的,就这样吧。”无意间,她带出张雪梅常用的语句,连语音也极为相同。
在胡若雯搀扶下,王晓寒上了商务车,见柳亦婷坐在驾驶位上,徐驰坐在副驾位上,上衣多处被划破,用眼神询问,你去找雪梅了?发现什么?
胡若雯说:“安夫人,是我组织他们去搜寻的。我们断定,雪梅姐落在树上,不会有事的!最多受了重伤。”
柳亦婷启动车,哭着说:“那警察为何要瞒着?徐驰,你说啊。”
“我不敢说,两千米的高度,压断几根粗树枝,那是多大的冲击力。”
车内再没有声音。
张雪梅家里聚集很多人,耿兰新、于文涛、张雪梅的婆婆樊溪红,还有一些王晓寒不认识的。众多人中,她一眼认出张雪梅的父母,强忍心酸迎上前:“叔叔,阿姨,我对不起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