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江虽然与周如生只有一次正面接触,但从罗青竹的言谈中和安南山罹难后,他的所作所为,对这个人的内心世界也有了比较客观公正的了解。
在周如生眼里,安南山是个人物,最大的缺点是贪得无厌。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安南山仅凭一张五百万的欠条,竟然一口吞下资产达七千多万的柠檬酸厂。
在与张雪梅暴露心机的那个晚上,车子回到赣都,张雪梅不愿意吃饭,执意回家,周如生回到公司,让食堂做了几个菜,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
回到家带着浓烈的酒气,大骂安南山“欺人太甚”!。
罗青竹知道是因为柠檬酸厂房地产过户的事,忍不住劝说,“又没动你一分钱,你生哪门子气。”
周如生火冒三丈:“他出了吗?五百万,那是做生意的!不是投资。好,就算债权换股权,假如欠条与资产对等,那谁也没有屁放。无法让人容忍的是,他一边装出财大气粗的样子蒙骗政府,一边利用我从客户那里赊账,这才站稳了脚跟。他妈的!好比众人合力打死一只老虎,肉,他尽可以吃,虎皮也可以独得,怎么可以连一点骨头都不留下!好——就算张雪梅说的对,智慧是无形资产,那我这么多年在柠檬酸市场上拚杀,积累的人脉关系算不算无形资产?他占了去,凭什么一毛不拔?一个外地人的粮食贩子,来这里占山为王,所有的财富都掠为己有,竟然连林子里的鸟都不放过。”
当时,罗青竹不明白“林子里的鸟”,是什么意思,直到离婚后才明白过来,周如生说的“林子”是清源生化,“鸟”是女人。
周如生对张雪梅是用过心的,与张雪梅第一次见面,心怦然一动,主动上前搭讪,听说她学的是发酵专业,一丝遗憾涌上心头,想着,若是什么也没学就好了,这样,我可以把她要到销售科,一趟远差就可以把这个女孩搞定。他妈的,见过的女子无数,还没有谁让我这么动心。
这个“动心”很顽强,引动了周如生与生俱来对女性的全部向往,以至有段时间连出差都没心情。终于一天忍不住,他趁张雪梅上夜班,借口“客户反映柠檬酸质量有问题”,与张雪梅探讨如何解决。末了,很认真地说,“你明天随我一起去向客户解释”。
张雪梅一口拒绝,说,“要去,也轮不到我,该朱主任去。”
过了不久,听说张雪梅恋爱了,周如生对张雪梅的心才渐渐风干。为何若干年后,张雪梅已做了妈妈,周如生的心又复活了?
那是公司还清所有债务之后,财务部长许颜芹满怀喜悦对他说,“周总,报告你一个好消息,账面上所有的负债都抹去了!晚上是否庆祝一下?”
周如生说当然。
晚宴上,他见张雪梅向安南山敬酒,脸上洋溢迷人的笑容,不由醋意大发,一个人喝了几杯闷酒。
忽然,许颜芹敬他酒:“周总,也祝贺你!”
“我有什么好祝贺的?”
“有,当然有了,祝贺你从一个注册规模只有五百万的总经理,一下荣升为注册资本超亿元的大老总。”
一句话,瞬间胀满周如生肝胆,笑着用力与许颜芹碰杯,一口喝下,酒入肝胆,发酵出呐喊,凭什么!你凭什么啊!把柠檬酸厂的资财占去也就算了,怎么可以再扩大个人注册资本?你他妈的这一扩,我们这些人的一点股金,岂不成了你身上的一根毫毛?无论怎么说,这个公司挣的钱也该有我周如生的三分之一!
周如生心里舞一把剑,脸上蒙着喜悦,有人向他敬酒,他都会反过来回敬几杯,想让更多的酒扑灭心头的怒火。
果真,愤恨被酒淹没,觊觎的船儿扬帆起航,看着似醉非醉的张雪梅,暗自说,其实,金钱对我来说真的无所谓,只是财富掌控的东西让我受不了。比如眼前,假如我在公司拥有三分之一的股份,张雪梅对谁笑还说不准呢。
彭萍萍要敬他酒,他头歪过去,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说,“怎么搞的,董事长喜欢吃的菜没上不来?”
彭萍萍抿着嘴笑而不语,只是用眼光偷偷地瞟一下张雪梅,正巧,这一眼与张雪梅的目光相遇。
“菜不够,也不能乱吃。”张雪梅道。
彭萍萍不解地问:“谁乱吃了。”
“摸一下,你的耳朵还在不?”张雪梅说。
周如生装着生气的样子,对安南山说:“这个张雪梅太厉害了,我心里就这么点愿望被她看穿了。我发现与研究菌种的人打交道太危险了。”
彭萍萍素来严谨,注重礼仪,从不与任何人开玩笑,喝了酒,本来脸就红,哪里经得起这句话,羞怯地说:“什么呀,周总问,董事长喜欢的菜怎么没上。”
“今天不上粉蒸鱼了,我亲自手做了一道董事长从未没吃过的菜。”张雪梅说。
郭连成讨好地问:“今晚真有口福,能吃上张总做的菜。我猜着,包括菜的名字都是很高雅的。”
张雪梅听了,“卟”地一笑,“是——很雅。”
“怎么样?我一下就猜中了。”郭连成中了大奖地炫耀。
“菜名越雅,越不实惠。”许颜芹道。
“还是许部长了得。”张雪梅点头称赞。
彭萍萍问:“张总,到底是什么菜?”
“人狗分离。”张雪梅笑嘻嘻地回答。
周如生脑子一闪,安南山属狗,张雪梅也属狗,两人的年龄相差一旬,听得一个狗字,立刻感悟出菜里一定有感情的作料,于是,故意挑起事端:“张总,你可真够大胆的,董事长明天就要回老家,你却故意做了这么一道菜,甚么意思嘛?”
张雪梅神秘地一笑,冲着服务员一挥手:“上来。”
满桌子的人都静了下来,等着看“人狗分离”到底是何物。一会儿,一小笼粉蒸排骨端了上来。众人不解,纷纷嚷着,“乱讲,就是排骨嘛,怎么起了这么难听的名字?”
安南山看了一下张雪梅,会心一笑,伸筷子搛排骨。
胡若雯怯然:“董事长,别动,有可能上张总的当。”
周如生冲着张雪梅道:“我可是跟着你的,你吃我就吃,你不吃我也不吃。反正你总不会站到人的对面吧。”
“老周,不吃才中了张总埋伏。”安南山说。
话音刚落,所有的人都动起筷子,还没等伸到蒸笼上,张雪梅说:“信他的,你们就吃吧。”大家听着,不由收回筷子。
安南山对张雪梅投过愉悦的眼神:“多谢关照。”
郭连成恍然地:“这个张总,原来是怕我们吃,来——抢了去。我发现只有这么吃才更有味道。”说着,挟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闭着双眼,摇头晃脑地咀嚼。
其他人看着,还是不敢吃。张雪梅双手举着茶杯,嘴唇贴在杯沿上,满脸绽放桃花般的笑容,渐渐眼角溢出泪花。
彭萍萍见安南山一块接一块地吃,用有难同当的语气:“管不了这么多啦,挨骂也是要陪董事长。”
当她从嘴里吐出一块骨头,霍然道:“噢,知道啦,其实很简单的,肉被吃掉了,这骨头自然是留给狗的。”话音一落,众人纷纷伸出筷子,一蒸笼排骨瞬间一扫而空。
周如生也随着大家,挟到一块排骨放进嘴里,还没咽下,瞟了张雪梅一眼,看到她眼角流动的泪花,心头顿然落下一阵酸雨,原来,她的泪水不是笑出来的,心泪太多,借着笑而哭泣。
当他把骨头放到一个空盘上,想到的并不是谁吃了肉,谁啃骨头,脑子里闪出骨肉分离的含义。安南山明天要回家,这次回去,他要把以前的公司注销,还要处理一下善后事宜,所以呆的时间可能要长一点。张雪梅自然难舍难分,碍于两个人的心窗还未捅破,才这样煞费苦心地暗示安南山,你这一去,对我来说如同骨肉分离。不然的话,安南山为何不住嘴地吃。
想着,周如生为张雪梅这样绵绵的情怀感到难受。以前,张雪梅在他心里是一个可望不可求梦中女神,这一刻,另一种感悟涌上心头,这个小女子,把天下女性的好东西全藏在心里了。可惜的是,论学问,她比不上安南山的老婆,论脸蛋比不上坐在她旁边的胡若雯,心泪再多又有何用啊。
顿时,一股无名怨恨直抵周如生脑门,暗自骂道,这个王八蛋,本来只是一个穷酸可怜的粮食贩子,他妈的,摇身一变,坐上了董事长的椅子,不但不让男人们开心,还撩得这么多的女人伤心。什么东西!你能变过来,老子就能把你变过去。这种事情,我也不用找市长,找书记,只须找这位为你伤心落泪的张雪梅,我俩联手就可以把你打回原形。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如野火一般在周如生心地蔓延,火光中隐藏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他正执着张雪梅的手迈入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