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赣江从这里流过 聿苏 2652 字 2021-07-08

王若哲离开,郭连成跟出门,走几步又折回,浑身散发着东山再起的豪情。

郭连成身材适中,芒果形状的脸,略微有点秃顶,圆眼睛,高鼻梁,厚嘴唇,皮肤偏黑。说话缓慢,谨慎,犹如一个内质空泛的演员,扮演一个豪门绅士,神色,表情明显捉襟见肘。

张雪梅轻蔑一笑,无心揣摩他的豪情,暗自思忖,如何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王晓寒。

“雪梅,大势所趋,人心所向,你可不能糊涂啊!”郭连成的声音有点颤抖。

“呵,不糊涂又能怎样?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董事长要上路了,你不送一下吗?”

“我还不知有谁送呢。”

“唉!”郭连成摇头,欲言又止地离去。

张雪梅把门关上,靠在文件柜上,心里说,一个卓越的人走啦,带走的绝不是生命,而是他生存的整个空间。我不相信周如生能撑起这片天,他也许能窃取一些不义资产,绝不可能侵吞整个清源生化。安夫人啊,我多想与你推心置腹地谈谈,缓几天再走。

忽然,手机响了,她看一下,是外地的区号,心一下热了。

手机传来:“张总好,我是王若哲,在楼下的车里,有话请讲。”

“谢谢啊!谢谢!”张雪梅忍不住哭泣,瞬间控制情绪,说,“我的意见是,董事长不能立刻回去!因为,现在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决定他的后事。不错,他是丈夫,是儿子,可也是清源生化的董事长!”

“那么,请问,谁有资格?”

“新的董事长!王行长,公司的状况您也看见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个时候,安夫人离开,对安先生来说,是极不负责的!他的生命都凝结在这里,怎么可以为了母子的感情,轻率地抛开他的工厂,他的事业!再说,不是说晚几天回去,老妈妈就看不见儿子了。要知道,遗体一旦离开,这里什么事情都能发生,安夫人为何不顾及清源生化的生死存亡,只想着料理后事啊!王行长,我求您啦!安先生的后事由董事会产生的新董事长决定吧!这不需要多长时间,给我一天的时间就够了,一天——可以吗?”

“张总,谢谢你,谢谢!你的这个想法我也想过,只是担心董事会做出的决定恰恰与你的想法相反;种种迹象表明,我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若贸然召开董事会,有人跳出来阻止晓寒接任董事长,这样的场面你将如何面对?南山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提着脑袋,回去只是一具尸体不说,还把多年的心血,甚至银行的贷款留在这里,这让我们有何面目带他回去?今后,在天堂见面,他还会认我这个兄弟吗?所以,南山的荣誉,尊严高于一切!”

“噢!懂了,我懂。”

“张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晓寒回去,是给想当董事长的人留下暴露的空间。我估计,我们离开后,有人一定会跳出来利用董事会达到个人目,但我相信,没有董事长合法继承人参加的董事会是无效的。还有一种可能,这个人也许会按兵不动,等王晓寒回来,那样即使翻脸,至少南山的尊严不会受到践踏。所以我想立刻带南山离开。我们走后,这里就全拜托你了。”

结束通话,张雪梅一字不落地重温王若哲的话,心渐渐地沉静。啊!还是他想得缜密,有这样的人当后盾,还有什么样的困难不能克服。

想着,她感到自己不再孤单,心里充满了必胜的信心,打开门,泰然自若地下楼。

张雪梅来到会议室走廊,拥挤的职工把她堵住,乱喳喳的询问声骤然而起,耳边充斥着“现在到底听谁的”,“谁当董事长”,“怎么也得给董事长开一个追悼会”,“柠檬酸厂的资产归政府还是属于我们这里的人?”

张雪梅漠然地说:“这些问题,任何人无权答复,等董事会决议出来,以文件的形式公布于众。”

有人喊叫:“董事长归天了,大家还不是又回到了过去,董事会算什么哟。”

张雪梅恼怒,想说,大家的过去是什么?还不是等待下岗,分崩离析。话到喉头,仿佛听见安南山在耳边说,“不要用扇子驱赶烟雾,打开窗户,空气自然会清晰的。”

这句话,是张雪梅刚出任副总时,有人背地里说,“她能冒出来,还不是上了董事长的床。”

张雪梅无法忍受,向安南山提出:“一定要把造谣的人挖出来,赶出去;我不能不清不白地做事,否则自己离开。”

安南山不语,关上门,把几张报纸揉在脸盆里,先点烟,然后点燃报纸。火苗起来,他用另一张报纸压灭,顿时,浓浓的烟弥漫整个办公室。张雪梅被烟呛得透不过气,不解地:“董事长,这是做什么?”

安南山说:“张总,受不了啦?用报纸把烟扇一下就是了。坐,坐下,我们研究一下,如何追查谣言。”

张雪梅说:“扇?有什么用,打开窗户不就结了。”

安南山脸上故意露出彻悟:“对呀,不要用扇子驱赶烟雾,打开窗户,空气自然会清晰的。”

“呵,你,真会批评人。”张雪梅微笑着离去。

喊叫的人是锅炉工唐再兴,此人小头小脑,眼睛像钝刀拉开的伤口,几乎看不见眼球。鼻骨凸起,鼻尖塌下,脸颊厚厚的明显下坠,嘴唇像裂开的豌豆,露出黑黄的牙齿。身体低矮,肩膀和屁股一样宽,看上去像一节立起的石柱。由于饮酒无度,脸上的肤色红里透黑,脖子颜色像生锈的铁铸,身体与上面一颗小脑袋很不相称。因爱说废话,外号唐老鸭。

他见张雪梅不语,站在人群中跳了跳,大声说:“都闪开,我要与张总面对面,眼对眼对话。”

张雪梅忍无可忍,冰块撞击的声音:“都到大楼前,列队为董事长送行!不听的,休怪我把你的名字从生产系统划了去!”

声音一出,她自己也感到惊愕,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暗下决心,豁出去了!安先生为了事业把命都搭上了,我的颜面,尊严算什么!接着,大声喊:“彭萍萍!”

楼道尽头回应:“张总,我在。”

“上来,把走廊里的人统统记下,企业让这种人横行霸道,一天也不能生存!大不了,我走人。”

话音一落,传来周如生的怒吼:“彭主任,把机关人的名字记下,等送走了董事长,贴一张布告,无论谁,一律除名!”

“吘——”众人蜂拥下楼。

走廊瞬间空了,张雪梅昂头看天,不想让泪水流下。

周如生在身后小声说:“张总,是否让中层干部过来与董事长告别?”

“没有必要!”张雪梅咬着牙说。

“是,是,我听你的。”

张雪梅绕开他,径直来到王晓寒近前,掷地有声地:“安夫人,我们的董事长交给你啦,在他的灵前,我只有一句话,他的事业绝不会就此终结!”

王晓寒展开怀抱,拥抱着张雪梅无声哭泣。

王若哲哽咽:“南山,兄弟们接你回家!”他身后所有人怆然重复,“南山,兄弟们接你回家!”

众位男子汉“哇”地哭出声,把安南山遗体移至担架上,两边四人,抬起担架的瞬间,哭声戛然而止。

抬担架的人步调一致,缓慢沉重。

王晓寒跟在后面,出了门,回身望了一眼空荡的会议室,最后目光止于张雪梅,透过泪光,传递出凄切,深情的问候,保重啊!

张雪梅默然点头,泪光里流露出,内疚、哀痛、期待、无奈和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