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仁回到上海浦东家(1 / 2)

神山 爱卿 2395 字 2021-07-03

天仁回到上海浦东陆家嘴。

第二天下午,来到浦西老西门学前街旧书市场,挑挑拣拣大半天,选出《鲁迅全集》《三国演义》《房龙全集》《凡尔纳全集》等等,请了个小工同自己一起扛去邮局,打包捆扎,邮寄给朵玛所在的县文工团,抬头写:请朵玛转呈李校长。

那个小工刚开始时还跟天仁讨价还价,一路上,听天仁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李校长,到了邮局后,放下肩上的书籍,转身大步流星就走。

天仁小跑追去,也没撵上,边追边喊:“你的辛苦费被我好说歹说砍成50块钱,你咋又不要了?”

天仁收好50块钱,也好,今天花掉我8000来块钱,我的卡上还剩下也不到8000块钱了。

走出邮局,天仁心里说不出的开朗。嘿嘿,这一大堆书籍是我向神山下的定金,求神山保佑我生意成功。一旦成功,我帮李校长圆梦。

天仁乘上地铁,回到浦东陆家嘴。晚上,天仁来到位于昌邑路浦江茗园里马先生的家。马先生开门,迎进天仁,热情握手,把天仁让进客厅。

马先生高大壮实,白发苍苍,方脸细目,看人的时候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仿佛鄂尔多斯草原上他的祖先成吉思汗陵墓前武将的雕像,老而不失其威,威而不失其仁,仁而不失其诈。

马先生转身沏茶。

天仁又不由自主走到客厅正面挂着一枚二级解放勋章的墙面前,勋章镶嵌在一个精致的玻璃镜框里。

“马先生,您指挥过不少战斗吧?”这是天仁来马先生这里时的固定问话。

“指挥过上百次战斗,”这也是马先生对天仁的固定回答,“来来来,喝茶,坐下说。”

马先生把天仁让上沙发,自己坐到对面椅子上,紫色睡袍拖到地板上,喝口茶,转头望一阵勋章,又转头笑眯眯盯住茶杯,茶杯上热气腾腾,那热气似乎又把马先生带回到自己过去所走过的辉煌岁月。

天仁知道,马先生的长篇自述又要出口了,诚心赞道:“马先生,您可是人民的英雄啊。”

“英雄?埋在土里那些战友们才是真正的英雄。每次有客人来,我都要说,这枚勋章,我是替我那些埋在土里的战友们领的。哎,时代不一样啦,有时候,我可真觉得我那些战友们白死了,我呢又白活了。你猜,我那儿子小玉怎么说?挂这些个破玩意儿干吗,又换不来一分钱。”

“马先生,小玉思想有误区,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衡量的。”

“年轻人,你的话中听不中用。”

老英雄脸上掠过掩不住的悲哀,让天仁不忍心看,埋头喝茶,

心想,马先生跟李校长是同一类人。

“我的故事,你还没听过吧?”马先生满眼祈求地问。

“没听过,没听过。”天仁赶紧迎合,心想,你的故事我都可以一字不漏地复述了。

“那一年,我十八岁,”马先生精神一抖,茶杯一顿,仿佛说书人卖个关子吊听众胃口。

“喝,比我现在还要小。”天仁打起精神,换了个更舒服坐姿,预备再次听上至少半小时,心里暗暗叫苦。

“科尔沁草原是我的辽阔牧场。有一天,我正在草原上放马,来了四个日本兵,手指着我的马叽哩呱啦。我听不懂,但猜到大概意思:要征用我的马。我摇头。日本兵火了,八格呀路叫骂了不停。其中一个当官模样的还拔出武士刀,在我鼻子前胡乱比画,刀尖快触到我的鼻尖了。妈的,要比刀?奉陪!我冷不防拔出我腰上的蒙古长刀,一阵狂劈,四个日本兵立马去见了阎王。我心想,闯大祸啦,这草原再不能待了。我赶起我的马就往南跑,也把那四个日本死鬼留下的东洋大白马圈进了我的马群。”

“马先生是蒙古族,蒙古族爱马,那四匹东洋大白马可是战马啊。”

“这一跑,跑了七天七夜,翻过大青山,跟我的祖先成吉思汗一样,这匹马累了,换到那匹马背上,一口气跑到延安,投奔八路军。八路军将就我的马组建了一支骑兵排,要我当排长。”

“呵呵,相当于马先生您的祖先成吉思汗手下的十夫长。”

“纵马围猎,我们蒙古族汉子天生就会。我这个十夫长随即带领我的人和马,参加了百团大战,打出八面威风,我也当上了骑兵连连长。”

“呵呵,升官当上了百夫长。”

“打败了日本兵,又打蒋介石,嫡属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等淮海大战的时候,我已经是千夫长,骑兵团团长,呵呵。可惜,在进攻大上海的战役中,我没机会再往上升当万夫长了,我中弹了,七天七夜没醒来。醒来后,我再也不能骑马了,弹片留在了身上。组织上安排我参加上海市市政府民政局筹建工作。”

天仁笑呵呵吟诵:

“伟哉蒙古郎,刀劈小东洋。

千里送马来,做我十夫长。”

天仁高声吟诵完毕,趁机喝口茶,吐口长气,仿佛闷在水里的人终于找到机会把头伸出水面。

“哦?!哈哈哈!这首诗你都能背诵啦?这首诗主要在我的老部下中间口头流传,是陈毅元帅赠我的,嘿嘿嘿。那时,陈毅元帅是上海市市长,我在陈毅市长帐下听令。”老英雄害起羞来,生怕天仁真的跑去找来《陈毅全集》翻看核对似的,赶紧再次申明这首诗只在自己的老部下中间口头流传。

“马先生,这次我到神山,遇到一位李校长,年纪跟您差不多。李校长自愿到山里办了一辈子教育。”

“李校长?你等等。全国解放后那几年,我在上海市政府里负责海外归国知识分子的接待安排工作,就遇到过一个姓李的小伙子,从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归来。组织上安排那小伙子到复旦大学工作。小伙子不去,坚决要求回四川老家去办小学。我把这事汇报给陈毅市长。陈毅市长听说从英国回来个四川老乡,当场就要我带他去见见那小伙子。两人一见面,都操四川话,说着说着,那个小伙子大段大段英语脱口而出。”

“大段大段英语?”

“对,离开那个小伙子回市政府的路上,陈毅市长告诉我,那个小伙子背出的是莎士比亚原文对白,还说那个小伙子的意思是新中国刚刚成立,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

“啊?!那个小伙子肯定就是李校长,这次,我也在那间破草屋般的教室里听到李校长原文朗诵莎士比亚的‘tobeornotobe’。”

“是吗?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那我让朵玛去向李校长确认一下,朵玛是李校长他们那个县文工团的,也是我这次认识的。”

“哎,一晃几十年过去啦,我的老首长陈毅元帅也去了,还有一位老首长小平同志也去了,我们的时代结束了。年轻人,该是你们的时代了。”老英雄脸上再一次掠过掩不住的悲哀,一个角斗士分明不愿意退出角斗场,但,岁月不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