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天仁这才回过头来,连声道歉。
李校长眼睛微微闭起来:“哎,央宗也老啦,卓噶也老啦,都老啦,我也老啦。”嘴角一丝笑意,若隐若现。
那一丝笑意把天仁的思绪直牵到李校长的青年时代,也把天仁的笑容牵到了嘴角,心想还说自己是个老光棍儿呢?
李校长回味够了,睁开眼睛,扳起指头数:“知道吗?我的命也是她们给的,央宗,卓噶,索玛……”一口气数出了十几个姑娘的名字。
天仁一惊,羡慕起来,啊?!这么多姑娘没要了你的命?倒给了你命?不会吧?嘴上却说:“看得出来,李校长年轻时很受姑娘们欢迎。”
“那当然,哈哈哈!”李校长得意起来,笑声爽朗,引得那头又跑来天仁脚边的禁卫军勇士也“汪!汪!汪!”地附和起哄。
天仁摩挲禁卫军勇士的头,李校长年轻时的风流多半你也没看到,你起什么哄?不过,藏獒是世界上最忠诚的动物,维护主人的尊严和面子是你们的神圣职责。现在,你不过是在恪守自己的职责,对吧?禁卫军勇士。
央宗阿妈来到天仁面前,双手为天仁捧上酥油茶,腾出手来去李校长额头上敲一下,笑骂:“死鬼老头又在吹牛。年轻人,你不晓得,我们那时是怕他寻短见啊,你想想,老婆又去了,老父亲又遭那个了,外面的人又要来抓他出去“敲砂罐”。你说,怕人不怕人?他一个人住在那个棚棚里头,万一想不开,我们明天不就只好拿他去喂神鹰?十几个姑娘家,今天晚上这个来,明天晚上那个来,有时候一晚上两三个家的来,哼,倒美死他了,他倒成了个皇帝。”
李校长被揭穿了秘密,嘴硬狡辩道:“我怎么会想不开?天塌下来,我也不怕的,不过呢我是做给你们看的,不做出点儿可怜的样子,你们又怎么会来?嘿嘿嘿。”
“羞,羞,羞。”央宗阿妈一个指头直往自己脸上刮,满眼怜爱地望着李校长,自己倒先害起羞来,皱巴巴的老脸上竟泛起少女般的红晕。
天仁也害起羞来,仿佛无意间偷窥到一对恩爱小情侣打情骂俏,低头翻拨禁卫军勇士的鼻孔。
“汪!”禁卫军勇士对着天仁獠牙一咧,骨头也不带一根来,当心我咬掉你的指头当小吃。
“哈哈哈!”
三人同声大笑。
央宗阿妈眼泪也笑出来了,一只枯手直往脸上抹。
李校长笑着笑着,突然双手一捂脸,起身直朝屋后无人处奔去。
当晚,天仁从登山包里拎出睡袋,睡在四面透风的教室泥地上。奇怪?格外暖和。
夜里,天仁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睡在里面的这间教室竟然变成一座图书馆,自己也回到了童年,变成个小孩子,正跟一大群小孩子在图书馆里走动、阅读、抄写。
第二天一早,李校长送天仁走。
李校长前面走,天仁后面跟,一老一少,默默地走,在寂静的林子里,在崎岖的山路上。
有的路段本来就是李校长亲手开辟出来的,今天,他又把天仁领上了他开辟的路。可山路终归是山路,天仁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险些摔倒。即便他快要摔倒的时候,李校长也不回头,还是昂首走他的路,跟身后没人一样。
天仁深知,这条路,李校长本来也一直就他一个人这么走过来的。今后,他还将一个人这么走下去,不管身后有人,没人,直走到生命的尽头,不,也许今后将不再是李校长一个人走?
两人来到车旁,拣块草地,席地而坐。
“李校长,你向神山发的什么愿?”
“不能说的,说了就不灵了。”李校长闷坐一阵,抬头望望神山,叹叹气,“说了也不会灵的。我人也老了,快要埋进黄土去了,还是跟我一起埋到黄土里去吧。”
天仁不便再问,心里一阵酸楚,问:“李校长,你的新生什么时候开学?”
“来年秋天。”
“你还缺什么?”
“缺个阅览室。学校里现在有两三千本课外读物,都是老旧破烂的。现在书价又贵,我种的红苕又卖不了几个钱。”
“这还不简单?”天仁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终于撬出了李校长向神山许的愿。
李校长嘴角也掠过一丝笑意,这个年轻人在拐弯抹角探听我向神山许的愿?
天仁抬手向李校长伸去,李校长双掌接住。一老一少的手重重地一握。
天仁刚欲开口,李校长一个指头按在自己嘴边,说:“嘘,在神山面前不能随便许愿。许了愿,就要兑现。”说罢,李校长又害起羞来,觉得自己是在敲诈面前这个年轻人,干笑几声,好减轻内心负疚。
天仁听出来,多半早有人向李校长许过愿?李校长多半不想再听。好,我不说,我用行动来兑现。
天仁站起来,一转身,面朝神山,双掌合十,双目微闭,向神山发愿:神山,祈求你保佑我生意成功,让我来替李校长圆梦。
发愿完毕,天仁又双手重重一握李校长的双手,十指连心,只感到一股火焰正从李校长心中向着自己心中奔突而来,那火焰点燃了自己。
两人重重地点一下头。
天仁从李校长的眼神里读到了期盼,李校长从天仁的眼神里读到了承诺。没有半句多余的言语,老少两人就这样签订了心灵之约。
天仁毅然转身,上车,发动车子。李校长在车后大声喊:“小伙子!别强求!”
天仁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一轰油门,任车子径直冲进一片火海,那是漫山遍野的红叶。
天仁的心被点燃啦,他任自己的心燃烧着,跳跃着,自顾自哼唱跟多吉学来的歌谣:
我们的家乡,
是神奇的地方。
仙女飞过这里,
以为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