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天仁醒来,不多时,见上铺床缘边玲儿探出头来。
“嘻嘻,侬昨晚没做噩梦吧?”
“没,不敢做,怕吓着侬。”
“呸,明明是人家睡在侬上面,妖魔鬼怪不敢来。”
“睡在我上面?”天仁色迷迷地问。
玲儿省悟到说错了什么,脸一红,缩回头去。
吃完午饭,玲儿又要去登六和塔了,也不征得天仁的同意,出了青年旅馆,穿过柳浪闻莺,沿着西湖湖滨,往六和塔走去,步子弹得轻盈。每每前面有三五个男青年走来时,玲儿躲也不躲,坦克般直冲过去,唬得人家纷纷避让,生怕被玲儿弹进西湖水里。
天仁在后面快步跟,直到六和塔山下,才撵上玲儿,气呼呼地抱怨:“你走这么快干吗?六和塔又不会过了今天就搬家。”
两人拾级而上,来到六和塔下。
天仁放眼一望,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心境说不出的开朗,西子湖中,白娘子断桥分明就在眼底,又向玲儿掉起了书袋:“玲儿,知道不?这六和塔下镇着个坏和尚。”
“知道,老掉牙的故事,用不着侬讲。呃,接着讲昨天的故事。”
“昨天的什么故事?”
“后来呀?”玲儿像个小孩子听老爷爷讲故事听上了瘾,一幅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
“什么后来?”天仁茫然。
“就是那次比尔下了订单后,瘦老板请大家吃饭的餐桌上马先生介绍侬到瘦老板的工厂里当翻译以后的故事呀。”
“哦,说来话长,走,那边那个石桌边坐着慢慢讲,”天仁心头一热,玲儿还真的成了我的听众?
嘿嘿,眼下的西湖可是浪漫之湖,几多美丽动人的故事都曾经在这里发生,可自己接下来的故事并不美丽动人啊,跟爱情也不沾边啊。管它的,玲儿爱听,那就讲吧。
天仁开口道:“玲儿,你坐那边,那边有树荫,哦,不是树荫,是什么花?红红的。”
“管它啥花?快讲,快讲。”玲儿坐到石桌边,头上满树红花。
“宴会上的事情,我就不讲了吧,”天仁坐到玲儿对面,看见一朵粉红落英飘落到玲儿秀发。青丝落英,仿佛是一幅仕女图,只是面前的仕女并不病病艾艾,刚才登山费了点儿劲儿,玲儿脸上泛着红晕,赛过青丝上的落英。呵呵,人面桃花相映红,玲儿脸上笑春风。“宴会上,比尔,马先生,我,我们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脸上红霞飞;你一首,我一首,唱得长江水倒流,就瘦老板不会唱歌。”
“别提他,只会傻笑,金牙上还沾着菠菜皮儿。”
“好,不提他,可还是得提到他啊。宴会上,马先生提议我去瘦老板那里当翻译,比尔也赞成。我反正身上一个登山包就是全部家当,当天晚上,你们一走,我就上了瘦老板的车去到瘦老板的厂里。瘦老板把我安排到员工集体宿舍,跟七八个男员工住一间房,我的心才算落下来。知道吗?当时,我身上只剩下不到3000块钱了,也不知道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哼,侬当时为啥不开口讲?阿拉可以借给侬呀,看侬不惊不慌谈笑风生的样子,没想到……好,好,阿拉不打岔。”
“当天晚上,我睡在员工宿舍里,那几个壮小伙子个个都是火车司机,比赛谁的火车开得响,时不时地还有谁突然拉上两声汽笛,汽笛声可不是从鼻孔里发出的。房间里热闹得很啊!”
“哈哈!呃,侬睡觉觉不会打呼噜吧?”
“我打不打呼噜,玲儿,你昨晚不是体检过了吗?”
“啊呸,侬接着讲。”
“可我居然睡得特别香。晚上又做梦啦,梦见比尔自天堂为我放一条蜘蛛丝来,顺着那条蜘蛛丝我爬啊爬,居然爬进了炳荣公司的员工食堂,饭菜那个香哦……我嘴巴磕巴磕巴笑醒了。”
“员工食堂的东西有啥好吃的?”
“闲话休提,比尔第一次订购的两台650样车到了美国后没出乱子。比尔又订了两台,第二次的两台就麻烦了,到了美国后居然发动不了了。比尔一天三道催命咒符般发来邮件,要瘦老板赔两辆。瘦老板耍起赖来,说:第一次都没出问题,第二次怎么会出问题?我看势头不妙,赶紧把事情捅到马先生那里,马先生来到工厂跟瘦老板理论。瘦老板的话匣子打开了,叽叽呱呱,噼里啪啦,全是绍兴当地土话,恐怕超过他们村大约三华里就再没人能听得懂,还指着我的鼻子说:你马先生派来的跟单员住在我的厂里,他亲眼看见我们的车出厂前在试车场都能发动,他同意了,我们才出厂的。马先生拿瘦老板没办法,出门时,把我拉到厂门外,气冲冲问我是怎么把的关。”
“他瘦老板哪能把责任推到侬的头上?”
“等马先生一走,我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就张厂长坐在厂长的座位子上,张厂长这个人长得有意思,个子小,人矮,嘴突,额头上满是皱纹,跟他的老祖宗益州别驾张松一个模样。”
“张松是谁?”
“你翻翻《三国演义》就知道了。”
“i服了you,东拉西扯,好好,侬讲。”
“张厂长要我给他茶杯里泡茶,我借泡茶的机会怯生生地问张厂长:刚才,我们瘦老板说的好像是他们家乡话?张厂长回答:家乡话?哼,我们瘦老板开始逃跑啦。每每遇到自己理亏的时候,他就故意躲进他家乡绍兴土话中去,让对方听不懂。年轻人,你还是考虑一下你的退路吧。估计我们公司跟你带来这家客户的合作也不会长久了。嘘,我的话,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呀,侬可是刚刚找到工作呀,阿拉希特勒。”
“我听出张厂长也跟他的老祖宗张松一样,跟主子貌合神离。我当时暗想,瘦老板这一招叫做土话遁敌计,绍兴土话到了瘦老板的嘴里又增加了军事上的用途,作用相当于兵败时施放的烟雾弹,使敌方追兵云里雾里找不着北;或者臭鼬逃跑时放的臭屁,臭不可闻,令敌方追兵掩鼻而退。”
“侬可真会瞎扯八扯。”
“二战时,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就曾经用过这招土话遁敌计。当时,美军在进攻塞班岛时采用印第安土著士兵作谍报员,用印第安土话通报行动命令,日军侦听到了美军通话却无人能懂,吃了大亏。土话遁敌计,其实本来应该是比尔他们印第安人的专利,瘦老板应该向比尔他们支付专利费。玲儿,下次你向中国国防大学的军事学家们建议:以后编写新教材时不妨把瘦老板这一计也写进新编教材,三十六计也有必要再增加一计,改为三十七计。”
“侬东拉西扯些啥?玲儿不爱听,回来,回来。跟比尔的生意做不下去的话,瘦老板会炒掉侬的,你快想出路呀。”
“听张厂长这么一说,我一个激灵,不行,得夺下这单生意来,半路杀出,虎口夺食。不夺不行啊,要挨饿的。”
“对呀,阿拉都替侬着急。”
“第二天一大早,我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就一个每天提前来开房门做清洁的文员小姐,趁她不注意,我偷偷去张厂长桌子上文件夹里抽出炳荣公司给比尔的报价清单,偷偷复印了一份,回到员工宿舍,拎上登山包,溜出炳荣公司大门,一溜烟跑到昆山吴悠沙滩车制造有限公司。”
“呀,侬当小偷呀,快跑,快跑。”
“吴悠公司也是我在瘦老板办公室里时偷听到的,知道吴悠公司也生产沙滩车,口碑不错。我说我是来联系下单的,吴悠公司的副总何银接待了我。呃,玲儿,你说,何银的脸像不像一个剥壳茶叶蛋?”
“哎呀呀,侬烦不烦?讲正事儿哪,阿拉还以为侬跟何银早就认识呢。”
“何银带我到他们厂里到处参观。吴悠公司的阵势你也见过的,炳荣哪里比得上?我赶紧借何银的数码相机拍了一大堆照片传给比尔,告诉比尔我为他找到了一家更好的生产厂家。比尔在美国那边居然向同行打听到了吴悠公司的产品赴美国的海关通关记录,明白吴悠公司的产品质量不错,立刻向吴悠订购了两台650样车,后来又加订了4台,到美国后全都合格。”
“那侬挣到钱了伐?侬不是快没钱了伐?”
“从炳荣公司跑出来时,我身上还有2500来块钱。到了吴悠公司后,我晚晚住在吴悠公司附近的阳光桑拿浴室里,一晚上收我48块钱,白天就跟着何银去他们员工食堂蹭饭吃。大概过了一个月时间,我身上的钱就见底了。我找何银要我的佣金,何银说,佣金要他们吴老板亲自批,吴老板又到外地考察项目去了。我就威胁何银说,你要是不给我佣金,我就让我的客户停止向你这里下单,何银只好私人借给我2000块钱。”
“那后来侬的佣金拿到了伐?”
“拿到了,吴老板回来批了,何银把我的佣金一次性给了我,一台车500块钱,总共给了我3000块钱。”
“那也没多少呀。”
“你的这个问题提得好。我在吴悠公司待了一个多月,慢慢摸到他们的底细:他们的650沙滩车到美国f东海岸价是3300美金一台,工厂交货价是2700美金一台,每一台有600美金的差价。如果比尔他们要一个货柜20台的货,吴悠公司大概每个货柜有12万元美金的毛利,也就是大约有9万人民币元左右的毛利。毛利中最大的支出是海运成本,上海到洛杉矶的海运费1个货柜是1800美金,也就是13万元人民币左右,如果再加上报关等杂费支出,1个货柜大约要支付15万元人民币的运输成本。那你算算,一个货柜共计20台650沙滩车支付运输成本后,他们能挣到多少利润?”
“侬把阿拉说糊涂了,侬自家讲是多少好伐?”
“一个货柜,他们大概能挣到75万元利润。一个货柜是20台车,他们该给我1万块钱的佣金,他们还能剩下65万元利润。”
“哦,那如果比尔他们每个月要1个货柜的话,侬就有1万块钱的收入,也不少啦,比阿拉的工资高多啦。”
“这只是一个货柜的佣金。”
“呀!对啦,比尔他们这次下的是每个月8个货柜的订单呀!侬就有8万块钱的进账呀!好耶,好耶!侬得请人家!”玲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又弯腰去天仁额头上打个啵,好像那8万块钱是她的似的。
天仁被玲儿的红唇解除了防备,亮出了底牌:“对,8个货柜我能挣到8万元,吴悠公司能挣到52万元。可我不单单是想吃进8万元的佣金,而是想把那52万元也吃下来。呃,不对,鸭嘴兽的会计帮我算出来的利润明明是42万元,哪里算错了?”
“算啦,算啦,阿拉都被你算糊涂啦,不听,不听。反正侬能赚到钱了,阿拉就放心啦。走,转转去。”
天仁暗笑,好你个玲儿,一会儿侬,一会儿你,一会儿阿拉,一会儿我,把我弄糊涂了。记住,侬是你,阿拉是我,连这个都记不住,我不成了个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