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将军!
边军纷纷乱起,持弓的士兵手臂微微垂下,显然不敢放箭。叶长友眼见哗乱将生,一咬牙取了身边侍卫手中的劲弓,一次上两箭,双臂发力,将弓拉开如满月,含而不放,箭矢直对张柱石。
城主!这是何意!
叶城主!
守城士兵骚乱起来,边军将领想上前阻止叶长友,被他身边的府兵拦下。一时城墙上剑拔弩张,眼见就要起内讧。
余三元饶有兴趣地看着城墙上的闹剧。
而叶长友面色铁青,对周身一切不为所动。夜晚寒冷,乌云压境,有稀薄的白气自他口鼻间呼出,双目一瞬不瞬地紧盯闭目不言的张柱石,冷冷开口:不经报备擅离职守,敌军来袭不能迎战,因个人疏忽将右玉城置入险地,现又被擒用来叩边。若此人不是张柱石ashash众位将领,你们且说自己会如何做!
与府兵摩擦得渐渐要起火的边军将领纷纷停下,脸色晦暗不明。
ashash右玉城边军一旦被敌方捉了用作两军对阵的人质,张将军历来是毫不手软地送人上路。
叶长友等了片刻,将接下来的话灌注真气,说得在场之人都能听见,甚至远远传至夔军阵前:既然诸位将领们热血心肠,与张将军同袍之情深重,不忍将他军法处置。则我忝为代城主,便来做这个恶人!
冰冷无情的话语如瓶中恶魔,落到空气中,带着金戈的杀气。本来闭目不语的张柱石猛地睁开了眼,双目暴起,目光电射:叶世侄!
将军!
将军醒了!
叶长友拉弓的手未有丝毫颤抖,他自城墙上与张柱石对视,视线并不闪躲:世叔,大敌当前,小子ashash要对不住了!
好好好好!张柱石咬牙切齿地狞笑,只恨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这段时日一直在走背运,好一个叶长友!不愧是叶无尽教出来的好儿子!
他怨毒的视线直直钉在叶长友身上,青年不再犹豫,拉弦的右手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松开了。
箭矢离弦飞射而去,压着叶长友话语的尾音:日后边军再有擅离职守者,皆按此军法处置!
箭矢呼啸而来,铁铸的箭头在张柱石眼中越来越大,张柱石剧烈地挣扎起来:叶家小儿,你心肠未免太过阴损!他走过的路比叶长友吃过的米还多,自然能看出叶长友是借题发挥,想将兵权握在手中,就算我死了,边军也不会听你指挥!
叶长友持弓的手一顿,正想说什么,忽见一直在一旁抱手看戏的余三元以他看不清的速度抽刀连挥,将他射出两只利箭全部打落。
看来这右玉城,也不是铁板一块啊。他笑嘻嘻地扬声,叶城主,我们将张将军绑至阵前,不是为了叩开右玉城大门。
叶长友心中一紧:那是为何?
我们只想用他交换右玉城中的一个人。余三元见叶长友面色一沉,笑得更开了,这人想必叶城主心中也有数。若不是他通风报信,城主就不会提前有所准备,我们夔军也不会白跑一趟,颗粒无收了。
叶长友的心渐渐沉下去,咬着牙道:你且胡说,看谁会信。
余三元轻笑:这人是个少年,虽然算是右玉城的功臣,但对我们夔国来说,可是个人人喊打的奸细ashash他之前被右玉城通缉,仓皇逃出国境,在夔国边境小村落脚,我国人对他毫无戒心,照顾有加。谁知他在知道了夔军奇袭的计划以后,竟然连夜逃走,跑回右玉城通风报信ashash此等小人行径,我劝叶城主还是莫要留他为好ashash谁知以后他会不会再次反水?
如今我只要叶城主将人交出,我们自会把张柱石将军完璧归赵,绝不伤他半分ashash张将军位高权重,身份怎么也比一个平民小郎要贵重吧?
边军将领纷纷向叶长友看来,直到此时,他们才注意到一直站在后面城墙阴影中的王赫。
有人认出了他。
是春风得意楼的那个王少爷?
是他?王赫?
之前他不是被通缉了吗?
怎么逃出去的?
通缉令撤了没?若没撤,以一通缉犯换回将军言下之意就是划算极了。
可是夔国为什么会要一个通缉犯?
那谁知道不过也听说有那高官就是喜欢貌美的娈童
叶长友持弓的手攥紧,几乎将弓身握断:都给我闭嘴!他吼道,若将有功之人双手奉上,日后谁还敢为右玉城卖命!
可是王赫他其中一个将领想说他不过是个平民小儿,与统领边军的张柱石相比,孰重孰轻是多么清楚明白。
但旋即又有别的将领想起坊中有关叶长友与王赫的传言,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噤声。
场面一时陷入难堪的寂静,城墙上无数道目光炯炯,等着叶长友如何抉择。
张柱石在底下听得分明,即使自身危在旦夕,也忍不住恶意大笑:好!好啊!叶世侄,老张就等着看你如何选!
于情于理,边关重城的将军只要没有叛国,都要尽力施救,一个平民的命换一个将军,在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是不用考虑就能选择的决定。
叶长友脸色铁青,想说出王赫的身份,想直接射杀煽风点火的张柱石,想说就算王赫真只是一介平民,他也不打算用他去换任何人ashash
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肩上的责任太重,重到他不得不谨言慎行。他身后审视的视线又太多,有那么多等着他出错的人站在暗影里,等着他摔倒,便蜂拥而上将他啃噬得尸骨无存。
夜晚的空气寒冷得几乎冻住了。
叶长友迟迟开不了口。
余三元在底下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如一个狡猾的猎人,借用一切外在环境,逼迫着一头初出茅庐的猛兽。
无数火把燃烧,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中,王赫动了。
他自阴影中慢慢走出,步伐沉稳,艳丽的眉眼暴露在火光之下,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脸上那道破坏完美的伤疤。
其实那道伤疤无损于他的美貌,反而带了种凄丽的美感。就仿佛一个极其昂贵的瓷器,因为自身颜色极妍,显得咄咄逼人、堪称凌厉,却因有了损伤的细纹,反成天人之姿,让人心生呵护。
少年将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轻易便成为了焦点。他看着张柱石,慢慢开口:我一介小儿,也知道城破则家亡。若能以己身换张将军回城,心愿之。
张柱石眯眼看了王赫片刻,咧嘴一笑正要说些什么。王赫粗嘎的声音又响起:只是张将军,希望你回城之后,能约束自己与手下,莫要再以势压人,熏心,将人逼得不得不自毁容貌,以保清白。
张柱石的笑声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大了。
我为避边军锋芒,出城躲避,您却还不罢休,追出城去,才落得如此境地ashash也望您以后吃一堑长一智吧。
你放屁!张柱石气得差点吐血。想说老子日前就不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闻人珏带你出城!
然而此刻王赫当着这么多人给他抹黑,他道德上的污点已经洗不掉了。
果然边军中有人轻轻抽气,士兵们看向张柱石的眼神都有点变了。
余三元轻笑,给这谎话又添了把火:这位小郎长得果然俊俏,也难怪
叶长友猛地抬弓放箭,动作一气呵成毫不犹豫。飞驰的箭矢直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余三元,余三元笑着向旁边一跳,躲开了。
王赫按住他的手臂,微微侧头:开城门,让我出去。
叶长友急了:二尺!
王赫看着叶长友轻轻笑起来,琥珀色的双眸幽深平静,恰似满月下的池塘。他以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该泼的脏水我已经泼了。接下来就靠你了ashash给我把右玉城牢牢握住!
野心和在少年眼眸深处剧烈燃烧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所求,死死盯住叶长友,终于等到叶长友几乎微不可闻地点了下头。
于是他笑了,仿佛瞬间云破月来,一张脸都在发光:我去了。
你的身份可比张柱石贵重多了!叶长友瞠目低嘶。
只贵,不重。王赫自嘲地笑下,至少,现在是这样。放心吧,此事也在预谋之中。
你之前并未说过!
我若说了,你会同意吗?
少年了然的眼中倒映出叶长友的狼狈,他终于松开手,让王赫离开了。
右玉城的东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身着粗布麻服的少年从中走出,身姿挺拔,步履平稳。
张柱石已经被余三元放开了,此刻正揉着手腕活动气血,咬牙切齿地看着王赫向他走来。
走啊,别等我改了主意。余三元推搡了他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
张柱石紧盯着王赫,慢慢向前走去,两人擦身而过的刹那,张柱石的手电闪而出。
张柱石!一直关注场内的叶长友怒吼暴起。
而比他的吼声和张柱石出手更快的,是一只迅若疾风的弩箭,正对王赫背心,直取而来!
二尺ash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