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流火,战旗猎猎。旌旗所指,刀山火海。枪林箭雨,生死一瞬。
崎岖的山地上四处刀枪剑戟,杀声震天。目之所及只见火星铿锵,风云雷动。
刘宝荣的眼前看不见天日,攻防之间只有一片片夹杂了鲜血的浓尘,如黄昏的吹雾般卷袭着整个战场。
那些闪亮的拖长的短促的疾快的缓慢的,在他的视网膜中烙下灼烧般痕迹的刀光剑影,仿若划长的流星余辉,刺得人忍不住眯眼。汗水早已浸湿衣襟,肥厚的双颊上还挂着两道来不及擦拭的血痕。
他率领的军队不过千余人,目前也仅剩百人在苦苦支撑。四方的刀剑圈正渐渐缩小。刘宝荣感到自己即将被血与火浸透,他的脸上终于露出惊恐ashash难道他真的要葬身于此?手中的长枪已经被折断了枪杆,一半枪杆连着枪头插进敌人的咽喉,另一半划破了他自己的手。
到此为止了ashash这么想着的时候刘宝荣突然惊醒般抬头!
他听见了。他清晰地听见一阵霹雳般的蹄声,和紧随而上的一声暴喝。
音如劈雷,震山撼岳ashash
杀ashash!
只见战圈之外的西北方向,右玉城东门大开,三百余骑借地势高斜,如弩箭般直冲而来,气势锐不可当。
那气势如狂涛骇浪般卷向无际天边,仿佛要冲破那接地连天之苍穹,切下青天一角!
而挂在马首的旗幡,正迎着风猎猎地翻飞,上面清晰地绣着威严而高贵的徽章,那是右玉城城主独有的徽章,是只有叶家人才能使用的旗帜ashash是右玉城城主亲临的象征!
刘宝荣何在ashash!辐射着怒气的嗓音吼起,听在苦撑的众人耳中无疑是救命的奇迹。
城主!
是城主来了!
这个蠢货,竟然被引诱得如此深入敌圈!叶长友瞪着眼前如潮的敌方阻拦,冷酷地攥紧手中长枪,转向身后紧跟着的亲信府兵,准备好了没有?不要停!不要弯!跟我冲过去!再活着回来!叶长友被战场中的血气一激,迸发出了平日并未见过的煞气和气魄。
黑甲三百卫无人应答,均沉默着将手中的武器捏得更紧,等待着那声无可忤逆的命令。一股决一死战的气息充斥众人的四肢百骸。
黄沙百战,层叠万骨。战士的成熟都是从尸体开始的。没有经历过誓死冲锋,如何知道怎样才能生还?
于是ashash
啊ashash
叶长友吼声爆起,如霹雳如炸雷,似要劈开天地碎裂苍穹,捣烂前方人马的耳膜心肝,卷掠所有夔军。
那是属于年轻人才有的狂气,充斥了真气的嘶吼,夔军战马纷纷惊立而起,扭甩抖闪,有些甚至摔跪于地。敌军阵形一时大乱,彼此踩踏、狼狈不堪。
趁着此刻,叶长友一马当先,快如强弩,领着黑甲卫如出鞘的利刃,闪着寒光噬向人群。
只见他长枪向前疾突,枪气如虹,精铁铸就的枪尖上,泛起一抹模糊的光影,层层叠叠冰凉幽冥的光,代替鲜血喷薄而出。
长枪旋回,叶长友左手掌心抚过震颤不休的枪杆,轻轻一磕,低沉的嗡嗡声便在空气中回荡开来,枪杆是用上好的牛筋木制成,坚硬不失柔韧。此刻被叶长友真气灌注,枪头甩成扇形,所过之处断臂残肢和着鲜血喷淬成一朵朵鲜红的花。
马下不停,叶长友驱赶坐骑踩着尸体向前疾冲,黑甲三百卫紧随其后后,三角形的队列。叶长友是尖锥,一处破,处处破!
不过片刻,在无人能挡叶长友的情况下,他们已斩杀出一条血路,冲向被困的刘宝荣等人。
叶长友来了?闻人珏听到外面的骚乱,站了起来,他亲自迎战了?
是。秦飞将帐篷掀起了一角,他已经冲进余三元的包围,要与刘宝荣汇合了。
倒是小看他了。闻人珏凑到帘边看了片刻,见叶长友已经接到刘宝荣,脸上不由露出见猎心喜的笑意,阿飞,让余三元差不多赶紧收兵,人家风头正盛,可别再助长他的气势。
已经传话了。秦飞话音刚落,帐篷外忽然响起鸣金之声。
只见夔军迅速收缩,开始集结方阵。
叶长友在战场上勒住马匹,长枪一顿,正要招呼大家赶紧回撤,却见刘宝荣居然因为对方收兵,不顾自身失利还想反身去追,不由大怒:刘副将!不可恋战,速速回城!说罢他将马头拉转,毫不迟疑地向着东门飞驰而去,都跟上来!
黑甲三百卫令行禁止,刘宝荣与他手下的兵虽不甘心,但长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们下意识地服从命令,跟着叶长友向右玉城冲去。
速关城门!一路冲回瓮城,叶长友回马守住东门,自门缝中与夔军遥遥相望。
刘宝荣在一旁惊魂未定片刻,有些不满地嘟囔:城主适才势如破竹,何不乘胜追击,将他们主帅擒获!他们此次偷偷前来是要奇袭右玉城。还好被我发现得早,否则右玉城此时危矣!
叶长友腮边青筋一蹦,见城门已缓缓合拢,手中长枪一转,单手便将刘宝荣肥胖的身子挑起,摔至地上。
副将!
叶城主!你这是何意?
刘宝荣的残部不足百人,但适才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已有边军将领从北门赶至,此刻见叶长友如此作为,不由想要质问。
叶长友身后近两千人的府兵整齐划一地跺脚,大地震颤,将几名因叶长友面嫩而不太将他看在眼里的参将头领震慑在原地。
叶长友长枪点在刘宝荣腰腹间,面若寒霜,一双长眼将在场的边军败部一一扫过,嘴角一撇,对刚刚赶来的边军头领解释道:刘副将与众位兄弟今日算是死了两次。一次是不听军令擅自出战,一次是出战失利险些战死。叶长友勒紧胯下骏马的缰绳,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我作为一城之主,这些话本不该我说,但张将军至今还未赶至东门,我也只能越俎代庖,将利害与这帮兄弟分说清楚ashash刘副将是个不长脑子的,你们的脑子也被夔军那帮孙子打没了吗?
右玉城地处边境,是颐国的关口重卡,张将军曾多次与我分说,夔国若有敌袭,坚守不出方为上策。右玉城城深墙厚,囤粮广多,背后又有朝廷支持,夔国那等小国,国力贫瘠,一旦战局陷入胶滞,他们撑不了多久。
而刘副将为了自己的军功,鲁莽迎战,居然还打输了!叶长友说着,长枪一甩,下手完全没有留力,将刘宝荣想争辩的话抽回去,几颗牙崩出来,半边脸都肿了。
叶长友低头冷冷看他:此次交锋,夔国损伤不过百余人,而你呢?害死我边军千余人!这千余士兵,身后都有父母亲人,兄弟手足ashash刘宝荣,你说自己该死不该死!
刘宝荣发现敌情不及时上报,导致边军无人接应、深陷敌营,城中至今没有完备的应敌之策。值此关键时刻,张柱石将军不见踪影,你们一个个的也不见踪影逼得我一届文官出城救人,此刻还要质问我为何管教失职将领ashash张柱石平日就是这么教导边军的?
赶来的几名边军头领纷纷撇开了脸,不管内心是否服气,此刻倒都不敢替刘宝荣说话了。
刘宝荣胖大的身子颤动着,想说自己是收到密信才仓促迎战,但一张嘴血就哗哗地往外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叶长友本也不想让他说什么,他勒着马踱了几步,对剩下那些噤若寒蝉的边军道:既然张将军至今未来,只能由我率众迎敌。还望各位将领给我个薄面,我知道各位资历都比我深,我不过是个因父亲早丧而暂代城主这个职位的小子。但右玉城若陷,将是颐国的大难、百姓的浩劫。现在敌军已兵临城下,还望众将领能暂时听我调遣,一应事项,退敌之后再做打算!
说罢也不等边军将领和刘宝荣及其残部的反应,大喝一声:擂鼓!愿意与我共同拒敌的,上城墙!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叶长友登上城墙时,只能看见远处塘子山高低起伏的山峦轮廓。
王赫见他上了城墙,微微转头看他:夔军还未撤走。
我知道。叶长友走过去,他身后的府兵自觉地几人一个垛口蹲了下去。
城中的百姓已经知道有敌军来袭,整座城的灯火都点亮了,右玉城在暗夜里亮得如一头即将燃烧的火凤凰。
皓月之辉,萤火如何与之相争?闻人珏看着漆黑天幕下宛若发光的右玉城,城池巍峨旌旗耸立,不由感慨万千。
您总是喜欢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秦飞随他一起出了帐篷,站在军队中一起向远方观望。
闻人珏回过头,笑得有些自恋:抬高别人,贬低自己。这样事成之后,才格外的有成就感啊。他黑色的眼眸风流俊美,眉宇间却是一种清冷的白皙。
秦飞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看到王赫和叶长友了。
闻人珏笑了笑:看来是成了。
那
告诉余三元,藏了许久的张将军,可以拉出来遛一遛了。
叶长友在城墙上指挥士兵运来长弓箭矢,准备好开水滚油。
王赫在一旁默默看着,并不阻止。他之前只与叶长友说了闻人珏前半部分的计划,却并没有跟他说最后那个环节。所以叶长友只知道闻人珏会将张柱石擒住,引夔军前来围城,助他夺得兵权,却并不知道在整件事情的最后,还会有以张柱石为人质交换王赫这个环节。
边军将领们带着自己队上的士兵陆续赶来了,有经验的偏将接手了城防事宜,后勤也跟了上来。城墙上的火把一一点燃,数不清的弓箭张开,锋利的箭矢一致对外,只等军令一下,漫天箭雨就会将夔军那两千来人扎成筛子。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
叶长友终于松了口气,望着王赫笑了笑:脸还疼不?
还好。王赫的心境并不轻松,他匆匆瞥了叶长友一眼,视线又转向城外,肯定会留疤的。
留疤也没事。叶长友反复松握着拳头,肾上腺素褪去后,适才战场上没体会到的后怕才找上门来,嘿,你看。我手居然还哆嗦起来了。
王赫看过去:你还知道怕。刚才他在城墙上看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虽然与闻人珏达成协议,但战场上刀枪无眼,除了闻人珏和秦飞之外没有人认识叶长友。何况枪都戳到眼前了,生死搏命,谁会真的送给你杀?
我这也算有军功了吧。叶长友嘿笑,抬头正想说点什么,垛口处持弓待射的士兵突然起了骚动,叶长友望过去,怎么了?
将军?
那是张将军?
随着士兵们小声议论,王赫的面色变了,叶长友几步奔到城墙边,看到城外夔军燃起了巨大的篝火。
余三元带着笑意的喊话中气十足地传来:叶家小儿!你探头出来看看,可识得此人?
熊熊火光的照应下,张柱石健壮颓唐的身形显露出来,他衣着破烂,整个人呈十字被绑在木架上,头歪在一旁,头发撒乱,不知生死。
城墙上边军将领纷纷倒吸冷气,叶长友心里一跳:那是何人?
余三元长笑,走到架子旁将张柱石乱发一扯,露出张柱石板正的脸,脸上面色青黑,双眼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