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昏暗,夜风中轮转着血腥与火油的气息。
叶长友眼睁睁地看着弩箭直取王赫背心,看着张柱石反应极快地收手躲避,看着王赫听到自己的喊声下意识半回头ashash
视野里余三元的身形动了,小个子男人挥刀前冲,却迟了半息。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闻人珏只来得及叫出半句:阿飞
秦飞的身形一瞬之下已经超过余三元,众人视野里只掠过一道黑影。
但比他更快的,是一支自夔军后方疾射而来的箭,那箭矢比任何人、任何凶器启动得都快,箭头破开寒凉的空气,呼啸而至,仿佛在袭向王赫的弩箭发出之时,它也已弦射而出,并且后发先至。
箭矢以极野蛮的力道和极精确的准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带着风的尖啸,贴着王赫的鬓角疾穿而过,与弩箭针锋相对。
空气中响起清晰的木裂声,弩箭被箭矢劈成两半,却依然来势不减,半支偏了方向刺入王赫右肩,而另外半支,却扎入张柱石的左胸ashash
两人同时踉跄,血溅了出来。
将军!
二尺!
叶长友看着王赫被弩箭的力道带着向前冲了几步才站住,惊疑不定地回头,露出还未反应过来的侧脸。
叶长友松下口气,适才王赫中箭的瞬间,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了,四肢一片冰凉。那种体验,就好像已经代替某人死过一回。
还来不及寻找究竟是谁放的冷箭,边军将领们忽然扑到城墙边红了眼:将军!
只见张柱石在场中被残箭撞得向后倒退几大步,才刚刚反应过来自己中箭,他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抬起右手捂住左胸,但伤口的血却无法止住,血自箭矢与胸肉的缝隙间喷溅而出,他抬头望向城墙,张了张嘴,血一下涌了出来。张柱石壮硕的身子矮了下去,先是单膝跪地,随后整个人摔进了土里。
将军!边军将领们瞠目欲裂,纷纷张弓举剑:夔军无耻,竟敢暗算将军!我们与你们拼了!
这个锅余三元是绝不肯背的,他将手背在身后一摆,示意手下士兵将闻人珏护牢了,毫不客气地回敬:分明是右玉城上有人想挑起两国纷争,尔等莫要血口喷人!
夔军将士在他的示意下大幅度向右聚集,后勤造饭用的车架被留在原地,于是一个蹲在车架顶部的单薄身影,被孤零零地露了出来。
同一时刻,晚凉天净月华开,月色破云而出,将银辉遍撒战场。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它在如此纷乱的环境中还依然不动如山,持握弓箭的双手置于腰间,眼睛注视正前方,月光模糊地照映在那人白皙的颊廓上,稚嫩而精致的面容铁一般的冷静。
那身形侧影有着不易察觉的弧度,是个少女。
只见她单膝跪在夔军装载锅炉的拖车车顶,手持夔军的弓箭,身着暗底艳色大花的棉布单袍。她的头、背挺得笔直,两腿纵向交叉,洁白纤细的小腿自衣袍边缘处裸露出来,与满是泥泞的赤足形成极强烈的视觉对比。
从侧面看,她的左膝,右膝,右足三点之间构成稳固的三角,这种姿势重心稳,目标小,利于攻防,是跪射的最高标准。
三宝?闻人珏眼尖,隔着老远都将人认出来了,不由一喜。
而少女在无数道灼灼视线中无动于衷,她双眼牢牢盯住右玉城上的一点,再次将几乎与她蹲着的身高相仿的硬弓勉力拉开一半,箭矢破空而去,直指城墙上的一点,却因力道不够,未射至目标便落地了。
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右玉城东段城墙左二十丈,有弩机和暗鬼。
少女清冷的嗓音灌注了真气,径直传至叶长友耳边。叶长友耳朵一动,正要招呼士兵去将暗鬼捉住,却见边军将领们已经纷纷冲下城墙,要从尚未闭合的右玉城东门冲出,营救张柱石。
叶长友知道此时不能阻拦他们,便索性让府兵在城墙上张弓戒备,紧盯夔军动向,为出城之人掠阵。随后将黑甲三百卫分出一半,去抓适才偷袭之人。
与此同时,夔军也在动了。
秦飞冲至阵前将王赫一提,只一个闪身便已消失在众多兵士的视线之中,余三元耳畔只有他的传音:传主子令,领兵速撤至塘子山以东,回叁合口,勿恋战!
余三元得到指示,也不废话,几道传令,夔军骑兵后队转前队,机动力极强地迅速离开,根本没给右玉城边军留下反应的时间。待他们将张柱石抢回,再自城墙上往下看,东门外就只剩遍地狼藉,先前夔军燃起的篝火已经烧得七七八八,即将熄灭了。
闻人珏并未与余三元一起去叁合口,他让秦飞将自己与王赫放在秦村,先将之前许诺给余三元升将军的荐书写完,弹了弹纸张,对秦飞笑道:这次计划虽然没出什么纰漏,但总觉得让余三元得了便宜。
没什么便宜不便宜的,他领兵有方才能行进间如此迅捷,跟得上您的计划。您之所以觉得亏了,是因为有您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秦飞正将匕首在火上烤,准备替王赫将插在肩头的断箭挑出,他按住少年因为紧张和疼痛而微微发抖的肩,别动。
秦飞单手将他右肩的衣服撕开,只见淤积在里面的鲜血正顺着王赫的肩胛汩汩流淌至腰间,看到伤口的一瞬,秦飞面色一沉:箭上有毒。
王赫右肩伤口的边缘处已经开始转黑,甚至还有隐隐的青黑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缓慢扩散。
闻人珏凑过头看了一眼,问王赫:之前给你的药还在不?
在。王赫从怀里将那个陶瓶掏出来,这个能解毒?
谁让我是神医呢?闻人珏继续扇着信纸,在他背后看不到的地方,用眼神示意秦飞动手。
秦飞对自己主子将宫中也没剩多少的圣药就这么随意给了外人极不满,但他也只能憋着,没好气地起身将屋内窗户打开,让初升的阳光照进来,这才抓着一块干净的布巾递到王赫嘴边。
咬着吧,等下会很疼。
王赫惨白着脸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张口咬住了布巾。
匕首已经被火烤得滚烫,秦飞提起匕首,在手指间转了半圈,随即将滚烫的刀面压到伤口上,王赫的背脊猛地一抽,全身的肌肉绷紧,硬是将惨叫从嘴里挤回嗓子,半天才将憋住的一口气慢慢吐出,上半身布满了细碎的冷汗。
秦飞动作利落地半转匕首,将箭矢连同伤口周边已经泛黑的死肉一起剜掉,满意地看到因为高温伤口并没有流太多的血,随即取过一旁的药和纱布替王赫裹好,然后去屋角清洗匕首。
直到这会王赫才算真正缓过来,他勉力抬起左手将布巾从嘴里扯出来,胡乱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伤口传来的清凉让他感到舒适,在凳子上挪了挪找到个舒服点的位置,然后看向闻秦飞:谢谢。
秦飞洗好了匕首,转身冲他点点头,接过闻人珏递给他的手书,出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