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山雨欲来(2 / 2)

诛碧 伊陌 3449 字 2021-06-19

所以,你是自愿的?

许是被王赫那种自然而然就高高在上的口气刺激到了,何小宝本只有懦弱神情的苍白面颊上闪过几许红晕,他张了张口,望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觉得必须说点什么。

少年看着自己的双眼闪亮如夜空中最明亮的星,如玉的容颜美好似观音座前的金童,他的表情虽然不满,却没有一丝因看轻自己而流露的不屑。

这样的神情让何小宝忍不住想为自己辩解,那辩解他只在多年前对自己第一位恩客说过,但那位恩客只是掐着他的下巴,笑言这个故事编得不错,爷明早走时多给你十个铜板。自那以后,何小宝再也没有解释过自己卖身的缘由。

我并不是自愿做这个的。他瘦的几乎凹下去的腮边咬出一道道筋肉,我家我爹被人骗赌输光了家产,要将我娘卖去窑子抵债,我哥赶去窑子门口抢人,被他们活活打死。我娘当时就受不了撞了墙。我爹还不上赌债,逃离晋西府,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何小宝的叙述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起伏承接,就仿佛说的不是自己家的事。

家破人亡,就剩下我一个,赌场没有因此放过我,他们将家中的东西搬了空,逼我父债子还。

欠了多少?

何小宝讽刺地笑了笑:一开始,我爹只欠赌场一百七十八枚铜钱。

王赫了然:利滚利以后呢?

具体的数我已经不知道了,赌坊每月来收利息,利息就要二百钱。已经持续三年多了,我问过到底要还多少才是个头。他们说如果能一次性拿出一千枚铜钱,我爹欠下的赌债就可以一笔勾销。

吸血的蚂蟥都没他们这么狠毒!王赫稍微一算就知道少年已经被他们敲诈了近万钱,这完全是把人当做牛马来压榨!

何小宝没什么愤慨的心思,他本就是最贫苦的百姓,早已被苦难磋磨得没了脾气,只平静地笑了笑:谁让我爹要去赌呢?轻飘飘的话里,分明能听出淋漓的血痕。

王赫对何小宝这种态度有些怒其不争,又联想到元庆帝那个对自己不仅不闻不问更要赶尽杀绝的爹,更是憋闷得胸中酸涩,正要再说什么,手腕忽然轻轻被握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叶长友缓缓睁开了眼。

你醒了?王赫面色并不惊喜,他有太多话要问他了。

叶长友呼吸沉缓,眼神慢慢清明,视线警惕起来。

他环顾室内,看到何小宝站在不远处,握着王赫的手不由一紧。那因为失血而冰冷的指头按在王赫富有弹性的肌肤上,让少年几乎有种错觉,以为床上的男人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这是哪儿?叶长友的声音干涩,那人是谁?

暗门子。王赫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他是接客的。

叶长友的视线滑过尚未关好的门边,不由一凝:暗门子?

怕什么?王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是怕走漏了行藏,走过去将被风吹开的门关好,大过节的勾栏院都不开门,小爷想找个地方乐呵乐呵,还有人想管?

很显然,王赫在拖着叶长友满城找暗门子时,借口都想好了。

咱俩一起进暗门子,找个男的乐呵?叶长友的口气干巴巴的。

没办法,谁让咱俩好得穿一条裤子,共用一个接客的你还有意见?王赫心里憋着气,话说得极难听,怼得叶长友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生生要喷出口血给他看。

他见王赫一脸的不痛快,沉默片刻后再度开口:外面的痕迹也就算了,雪化后看不出来,但这屋里从门到床前的血迹,怎么搪塞?

适才王赫跟何小宝将他弄上床时,到处都沾了血迹。

明早天亮之前,擦干净就是了。

地上没铺石砖,血早就渗进土里了。

王赫终于被他问烦了,走过去一脚踹在床档上: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妈?不是没人尾随你吗?你到底怕被谁发现?不问还好,提到正事王赫火气更大,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右玉城呢?你这伤是哪个不要命的留下的?右玉城的郎中死光了?连药都没给你上就放你走了?你知不知道你伤口都烂了!

叶长友被他骂得不知从何说起,一旁何小宝吓得捂住嘴,悄没声息地退到墙边,在佛龛边缓缓蹲下,唯恐引起王赫的注意。

但叶长友早就盯住他了,此刻见到他的举动,截断王赫还没骂完的话:你再说下去,我只能把他灭口了。

王赫一哽,转身盯了何小宝一眼:你会说出去吗?

何小宝直觉床上那人虽然伤重,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将头摇得好似拨浪鼓。

那好,你去帮我买点吃的和外伤药回来。王赫说着从袖子里掏出闻人珏今早给他的钱袋,今天过节,街上喝多摔倒的、被炮仗崩了的,肯定不少,你看他们买什么外伤药,就跟着买点。他将钱袋整个抛过去,剩下的钱赏你了。

王赫好久没这么财大气粗地洒钱了,此时只觉得胸中郁气都随着钱袋丢给何小宝散去不少。

何小宝蹲在地上下意识地接住钱袋,入手一沉,不由色变:太、太多了

说了赏你的。王赫得意地勾唇,我也不怕你跑了,你已经混成这么个鬼样子,就算想去告密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能相信你说话的人。何况ashash你的所有家当不都在这儿吗?少年大马金刀地往何小宝的衣箱上一坐,笑得极为畅快,你真以为我没看见?我闯进来的时候你正在数钱,虽然没看清,但我扫了一眼,觉得快攒够一贯了,对吧?

眼见何小宝想解释又说不出话来的委屈模样,王赫笑得更开心了:袋子里的算我买你一晚的,还不够咱们再想办法,你先给我买东西去!

哎哎!

何小宝冲出屋的时候还云里梦里,整个脑袋都是懵的,直到跑出巷子口,才猛地停住脚步。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他仰头看向漆黑夜空中绽放的烟火,后知后觉地心跳加快。

他别真是遇到观音座前的散财童子下凡了吧?

就知道每天供奉观音娘娘是有用的!

握紧拳头轻轻挥了两下,何小宝不敢怠慢,想着这说不定是神佛在考验他,暗自发誓一定要将王赫交代的事情办得又快又好。

破屋内躺在床上的叶长友根本来不及阻止,何小宝就已经像兔子一样蹿出去了,他迎着王赫望过来的得意视线,堵心得觉得自己不如再晕一会。

然而王赫根本没给他机会,走过来气势如虹地一只脚踩到床帮上,压根没把叶长友当伤员看: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解释得我满意了,我保证这会是你过的最凄惨的一个大年夜。

叶长友叹了口气,他本就因伤气短,也没什么力气做铺垫,单刀直入先说结果:张柱石死了,右玉城中在一天之内出现无数夔国兵士,以百姓性命为要挟,要求边军束手就擒。

什么?王赫面色一僵,右玉城城深墙高,就是打洞都得听好几天的声响,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叶长友垂眸:你应当还记得春风得意楼的湖水通着城外的苍头河吧?苍头河纵贯南北,这种天气已经结冰了,夔军绕过右玉城背面的悬崖,从苍头河顺冰滑下,趁夜进的城。

王赫一提到春风得意楼就有些不自在:当初封玉炸楼形成的洞,这么久了你还没补上?

补上了。但天气太冷,墙砖烧得火候不行,硬度不够,我只能让工匠先凑合将洞填上,本打算等天气再冷点时往砖上泼水加固,没想到

封玉!王赫咬牙切齿,他此刻终于确信封玉还活着,只有那女人清楚知道缺口的具体情形,就算此时不是她为夔军指的路,也与她脱不干系。

边军真就束手就擒了?你怎么跑出来的?

束手就擒就是投敌了,我们谁也不敢这么做。叶长友喘口气,我之前查过我爹的手札,右玉城建城之时就修有数条暗道通往城外,我带着他们从暗道逃出城去,奇怪的是夔军并未追击。

没发现你们逃了?

第二天军营都空了,怎么可能没发现。叶长友苦笑下。

那张柱石怎么会死?

夔军唯独没有放过他叶长友有些颓然,他们突然出现,我措手不及,来不及回护,他居所周围安排保护他的边军也都被杀了

你的伤也因此而来?

不是。我带着剩下的边军和将领趁夜出了城,虽然夔军没追来,但我们也不能与他们就这样僵持下去,右玉城是颐国北境第一道防线,我们滞留城外,缺衣少食不说,没有了城墙壁垒,万一夔军开南城门倾泻而出,我们根本拦不住他们南下中原的脚步。因此我想借着暗道之便,回城内给夔军下毒。叶长友眯起眼,谁知却早有人通风报信,我在投毒时被人围杀,为首之人剑法奇快,我力拼不过,被他砍中一剑只得逃跑。经此一事,我担心边军和沿途驿站中还有夔国的眼线,只得命边军一边在城外驻扎,一边向临近军镇报信求援。而我趁众人不察,脱离大部队,只身前往京城报信。

为首之人你可认得?

并不曾见过。但他的样貌让人印象深刻,再见我必能认出来。

长得什么样子?

叶长友有些尴尬地看了王赫一眼:与你不相上下,美艳至极。

可是用的一把珠光宝气的长剑?

正是。叶长友一怔,你见过他?

岂止见过。王赫将腿放下来,坐到床边。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他反而冷静下来,我昨日差点被他杀了ashash他此刻也在这晋西府内。他的名字还是你告诉我的ashash他是镇南将军,王佛青。

天边一簇亮白乍现。

山雨之势,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