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说过,相逢是一场盛大的劫难。
晋西府子时已过,新年正月的第一天,就以雷声拉开序幕。
第一声雷炸响的时候,王赫正费力地将叶长友从床上扶起来。
听完叶长友带来的消息,王赫意识到事情已然生变ashash王佛青身为颐国守边将领,为何与夔军搅在一起。而自皇宫离开,知道王赫的身份,清楚王赫与叶长友的关系,又在北境生活多年的封玉,为何要为夔军指路。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并没有让王赫慌乱,凡杀不死他的,皆可使他成长。
王赫内心里有个尚未成型的猜测,他觉得这次终于有机会质问闻人珏,有机会当着封三宝的面亲手将他那张伪善的老好先生的皮揭掉ashash你看,他说的什么美好愿景都是假的,只有尔虞我诈争权夺利才是真的。
我们不能去找闻人珏。叶长友握住他的手腕,闻人珏对你的实力了若指掌,但你对他背后到底有什么势力一无所知。叶长友沉青的眸子紧盯着王赫,若我身上无伤,你自可以去与他当面对质,我有信心保你全须全尾地离开。但我现在状态不佳,我觉得还是要暂避其锋芒。
王赫想说封三宝会帮他们,但转瞬想到自己的娘亲是她的灭族仇人,在秦村时她已说过,她不会害自己,但也不会相帮。
右玉城ashash
右玉城的边军基本都已被我收服,但我不能在没有军令的情况下大张旗鼓地调兵来晋西府。现在右玉城中情形未明,夔军虽未出城追击边军,但天寒地冻,边军在城外也不会好过。右玉城逢此大变,我必须尽快赶到京城,向皇帝说明原委、请求戴罪立功。
王赫立在原地,手指张张握握,片刻后艰难开口:你说的对,我不去找闻人珏了,这就与你一同上京。
叶长友笑了下,正要说什么,呼吸忽然顿住了。他猛地推开王赫搀扶的手,快步走到窗边,临窗向外望去,表情凝重。
漆黑的夜里,大雨瓢泼一样浇下来,远处有被巨大雷声惊飞的鸟,振翅而起。
屋门忽然被推开了。
门口站立着去了很久的何小宝,他浑身上下被大雨淋得透湿,表情安静苍白,近乎逆来顺受,一双眼睛狼狈惊恐地望着屋内的人,缓缓走进来,背心处,顶着一把长剑。
叶长友猛地回头,将跟到窗边的王赫护在身后,全身绷紧地盯住门口。
一个即使在这样的雨夜中,也周身清爽得没有一丝潮气的男人,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
那男人的服饰在浓光淡影中呈现深朱浅红之色,明晃晃的长剑被他的右手紧紧握住。他的容颜如寒烟笼雨的蔷薇,美艳沉郁,却带着无法涤清的血腥气。
他同王赫的容貌均是美极艳极,但男人与少年之间气质的差异,却仿佛隔着一整座尸山血海。
ashash王佛青!王赫认出他,你何故挟持无辜百姓!
男人看了他一眼,雪崖般干燥清冷的颧骨,一缕细长的发丝由额角落至腮边,在如刀削的下颌旁轻轻飘荡:这孩子太固执,他身上明明有我下给叶长友的千里追魂香的气味,却什么都问不出来,我只得强迫他亲自带路。说着手挽剑花,将长剑入了鞘。
客、客人!何小宝跌跌撞撞地扑向王赫,因为寒冷和紧张,脚下一绊扑倒在地,抬起一张眼泪汪汪的脸,我、我什么都没说!可、可是呜呜
王赫最见不得人哭,此刻被他哭得又烦躁又不忍心,猛地一跺脚:别哭了!我又没怪你什么!能活命就不错了,赶紧到后面去,这儿没你的事!
何小宝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想起来什么,哆哆嗦嗦地往怀中掏去:我、我买了伤药和吃食,可是吃食被、被那人打落,就、就只有伤药了被他掏出来的金疮药已经被雨淋得不像样子,黏黏糊糊看起来好不恶心。
叶长友赶在王赫发脾气前将金疮药接了,冲何小宝安抚一笑:多谢小兄弟,辛苦了,快去屋里换身衣服吧。
何小宝知道他们这是在赶他,当下也识得眼色,将袖子里剩下的钱取出,正要递过去,又被王赫恶声恶气地吼了回去:说了剩下的赏你,你当小爷说话是放屁呢?
二尺!叶长友阻止王赫后续要说的话,示意何小宝快走,别被牵连进这深不见底的浑水。
何小宝不敢去看王佛青那边,低头爬起来,往后院走去,到了门边拉了两次门,才将门打开,踉跄着跑向后厨。
寒风卷着水汽,从没关好的门边潲了进来。
王将军不在南边守着那十万大山,先是去北境将我的右玉城搅了个天翻地覆,接着又追着我来了晋西府ashash这一切所作所为,究竟为何?叶长友等屋外脚步声完全消失后,视线望向王佛青,冷冷发问。
我若说遵帝命,你怕是不信。
王赫哈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元庆帝想把右玉城交给夔国,还想要叶长友的命?
王佛青看着二人的眼神苍茫而冰冷,满室烛光昏淡,他眼中魅影重重,仿佛在眼底最深处藏着一个不能言述一说就醒的灿梦:我说是元庆帝的帝命了吗?
王赫猛地哽住了。
叶长友表情和眼神都变了:你这是要造反?
而王佛青似乎没了交谈的,他从身后敞开的房门向外望去,雨还在下,黑沉沉的夜色,视线无法穿透。
二位跟我走一趟吧,有人想见你们。
叶长友和王赫都没动,既然已经知道王佛青来者不善,自然不会任其摆布。
王佛青等了片刻,望着屋外的视线转回来:你们不知道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吗ashash叶长友,我不介意将你的手脚都砍断再带走。毕竟,那位真正要见的是你身后的少年。
若不是我有伤在身ashash
王佛青听后笑了,这才叫自取其辱:叶长友,你真以为之前那一剑是你侥幸避过的?他看着叶长友铁青的脸,黑发下的视线滑过一个微妙的弧度,隐隐倨傲:若是我想,你和你身后那位少年,此刻都早已是具尸体了。
我还得谢谢你了?王赫面部表情僵硬,之前若不是有人将我的头压下,你确定在那种情况下收的了手?
我出剑的速度,还可以再快一些。
王赫不说话了,他知道再说什么都不过是无谓地挣扎,但他还是忍不住最后问了一句:桃花镇上,被你牵着的那个小孩呢?
王佛青已经率先走向屋外了,凭借着深厚的内力在周身形成气场,将雨水隔开。此刻听到王赫发问,他回眸,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放心吧,你会见到的。
暴雨将下的前夕。
闻人珏与封三宝在璀璨烟火下达成约定,一大一小两只手的尾指勾在了一起,拇指盖章,象征此言不改。
明明是小孩子家的玩意,闻人珏却做得极为认真。
封三宝收回手,望着还在篝火边载歌载舞的晋西百姓,忽然道:其实,封族的习俗礼节与谷外不太相同。虽然族中禁止女子与外人通婚,但在守岁这样的节庆里,族内男女是可以自行择偶的。若能在节庆中以歌声或舞姿吸引意中人,两情相悦之下,便能私订终身,日后再由男方上门聘娶。
不用经过双亲首肯?闻人珏难得听到封三宝主动提起封族的事,下意识地想引她多说两句。
这种机会一年只有一次,因此长辈们也并不特别反对。本来守岁就没什么事情可做,就让男女相互倾吐爱意、定亲结友也不错。毕竟恋苦何妨来共叙,神明原不禁相思嘛。封三宝说着,冲他狭促一笑,笑容轻盈灵透,月光清晰地照在她白皙的颊廓上,缘如流水情如桥。
此情此景,闻人珏硬是从这句话中听出的色气,却不敢再自作多情地深想下去,他摸着鼻子暗自苦笑:也许,这丫头根本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单纯。
最后一波烟火噼噼啪啪地点燃升空,浩大的声光之势,轰轰烈烈烧红了半边天,宛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