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干涉你们要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来阻拦我!封三宝已经认出闻人珏身上的药香是之前他给她和王赫用来抓捕迟卫戈用的松筋软骨香,可是她并未喝冷香酒
我将衣物用冷香酒原料制作的香包熏染,两者气味经过室内热气蒸腾相融,即使你没喝酒,也会中招。闻人珏看出封三宝的疑惑,耐心解释道。
你若怕我明日胡来坏了你们的大事,不如让秦飞一刀杀了我!封三宝冷笑,眼中流露的是切齿的憾恨。
我并不怕你去捣乱。烛光流转处,熠熠溶溶,闻人珏清俊的眉眼一如初见,我只是不想你参与其中,我想你干干净净的跟小时候一样开心。
吾与汝面识一夕
夔皇二子与封族处刑人,他与她甚至都不是平行线,平行线还会存在于同一个平面,而他们是异面的两条线,也许有时看上去很近,其实永远不可能交会,只会冷冷地交错而过。
但闻人珏并不甘心这样,他亲手将自己温和的皮囊揭去,冷静到冷酷地,用尖锐的刀锋在扭曲的命运和交错的掌纹中执着地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ashash他说他想要她,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封三宝安静下来,她瞳孔如黑色的朔月,即便有伤也让人无法看清。良久良久,她缓缓开口:闻人珏,事到如今,你还要装什么温柔体贴?ashash你是夔国二皇子,夔国与封氏一族联手算计颐国皇家,封氏一族为了达成目的将自己算计灭族,让我家破人亡举目无亲,这其中封三宝说不下去了,她发现自己无法将仇恨的锅扣到闻人珏身上。
封氏一族是为了野心自作自受,下令灭封族九族的是颐国皇帝元庆帝。而在这其中,夔国做了什么事呢接受封族赠与,蚕食颐国边境,配合封氏一族密谋颠覆颐国政权ashash这一切,似乎都与封三宝这一路行来的苦难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她对闻人珏生什么气?是气他在发现这一切后对自己闭口不言,还是气自己无法阻止惨剧发生、至今尚未手刃仇敌?
其实都不是,她只是因为对这个男人有了多于旁人的期待,所以要求也就格外严苛起来ashash我以为你是光风霁月的坦荡君子,但你却指给我看月蚀阴晦的暗面。明明你早就看破这一切,却始终不肯向我透露分毫。你大哥的行事有失光明磊落,你却一言不发甚至助纣为虐我以为自己对你是特别的,但在家国天下面前,却也不过尔尔。
封三宝端坐在罗汉床上,将自己心底那一层又一层伪装成愤怒的防护撕去,裸露出其中真实的血肉,她毫不留情地剖析自己,直至看清自己到底在怕什么ashash
她怕被闻人珏如此温柔多情地对待,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她不知代价的等价交换。然而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的了,早在八年前她就失去了爱人与被爱的能力因此她宁愿相信这只是一场如烟火般的感情,结局就是如灰烬那样纷纷扬扬地飘散在空气中,直到感情戛然而止。
她怕闻人珏对自己太好了,即使知道那只是他虚伪的外壳,知道这于他也许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她害怕自己会对男人的温柔产生依赖。害怕自己最终会如封琪般因爱生恨,露出难看的嘴脸。
ashash她怕自己,喜欢上他。
这其中如何?闻人珏望着她,三宝,我与你的身份并无冲突。封氏一族因元庆帝一句话而消失,你难道认为自己还是颐国人吗ashash隐刃谷有一小半在夔国境内,更何况封氏一族一直是超脱两国之外的存在,我相信封族人都有这样的骄傲和底气。
那是不附属于任何人、任何政权与国家的自尊,那是曾经的封氏一族所坚持的底线ashash但不是现在的封族。
封三宝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不想与他再做什么无谓的争辩:给我解药。我不会跑的明日我也不会露面,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完了。明日是封琪与元庆帝之间的恩怨曲直。她一脸倦容,口齿却格外清晰,我待在你这里不合适,元庆帝既然留宿你,他一定会半夜过来找你喝茶论道、胼足谈心。
第一次,闻人珏率先尴尬地移开了视线,白皙的脸上有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他轻咳一声,三宝,你真是童言无忌。
封三宝的黑发如最深沉的夜色,她静静地用右手撑着身体坐稳,闭口不言。
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对她说,苍生何辜ashash仅此一句,就能道尽闻人珏平生意。因此封三宝才会一直以为他能不为荣华权贵所动,不做权利倾轧背后那些机关算尽的丑事。
然而正如所有繁花背后都有孕育其的腐烂泥土一样,封三宝知道脏事总要有人去做。
离离静寂间,封三宝想起族长曾经对她说:孩子,从今往后,你要不为任何繁华所苦,不为任何悔恨所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甘于随波逐流,不随意用情感来判断事物。要正直而肯定自己的原则,要做到汝心匪石,不可转也。汝心匪席,不可卷也。
一夜飘雪,破五的炮仗在京城炸响时,天曙。
王赫很早便醒了,他在床上睁开眼,听到隔壁悉悉率率的响动。片刻后自己的房门被推开,叶长友走了进来。
昨日也没去街上转转,今天要不要趁时间还早,出去走走?叶长友看着王赫慢慢起床更衣,问道。
他们昨日进城,尚未来得及感受京城的年节气氛,封三宝就来了,同叶长友讨要了手条后决然离去,王赫被她的话搞得意志有些消沉,叶长友本想带他出去散散心,封玉又带着王芙登门了。待将她们二人打发掉,王佛青已从宫中回转,并带来消息,要他们做好准备,明日入宫面圣。
事已至此,王赫反而冷静下来,不再多说什么。叶长友看着他几乎已经失去孩子气的侧脸,回想起他曾经的神采飞扬,嬉笑由心,有些心酸。
不去了,谁知道圣旨什么时候来。王赫摇摇头,你的伤如何了?
已经结痂了,伤口未再崩开,这几日注意下就好。
王赫点点头,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洗漱,含着水问道:你确定要与我一起入宫?你可知元庆帝若是认下我,那便是欺君之罪,而之后他们要做的被诛九族都不为过。即使这样,你也要跟着?你不顾忌你身后的娘亲、九族和满府的兵丁下人了?
右玉城失守,张柱石死亡,已经是要诛九族的罪名了。叶长友并不瞒他,也不介意让少年看到自己不堪脆弱的一面,如今我已经被裹挟到了京城,若再矫情说自己是无辜的,恐怕皇帝并不会信。他认真地看着王赫,事已至此,我只能期待你得权得势,那样我和我身后叶家,才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二尺,你曾经说要我全力支持你,现如今我也掉进泥沼中,渴望你能拉我一把ashash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说过要你手中的权利和力量,至今也没变。既然箭已在弦上,你又非要淌这浑水,那就趁着边关变故还未传至京城,我们将这事尽快处理了吧。王赫将脸擦净,转回身来,逆着光的面容看不清伤疤与表情,不紧不慢地将叶长友的道歉一笔带过了,今日你若入宫,便是一条不归路,你想好便可。
叶长友笑了笑:早就想好了。我想做一个保家卫国戍边安民的城主和将军,也想护着你走到你想要的那个位置。这个想法,不管你是谁、真实身份为何,都没有变。我愿意让你站在高位,看遍这天下盛景。
王赫交握双手,靠在窗边,慢慢道:你想过没有,名不正言不顺,未受过一日正统教导的我,不一定坐得稳这个位置?
你如今才十三岁,却要去面对这些了。叶长友走上前与他并列,看向窗外,声音很轻,我爹曾经教过我而我没做到的为人处世之法,如今我教给你ashash一定不要再意气用事。入宫后谨言慎行,以静制动,若非全然信任,峥嵘不要轻易显露。这是你的底牌。你要忍。如果做不到酣畅淋漓、一击致命,那就忍。只要你登上了那个位置,多的是人想替你办事,你且看他们如何做,千万不要亲自动手。
想不被巨大虚无的权利欲所摆布,不被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所腐蚀,首先得稳住的,是自己的心性。
只有等真正站稳了,才有资格站在高位发号施令。
王赫不能再傲娇、不能再任性,他必须重拾宫中尔虞我诈的生存本能,还要做到不丢失自己的本心。
这一切太难了,难到叶长友甚至有些担心,担心当他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后,还会不会记得今日这个彷徨无依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