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三宝从封琪西宫中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寒冷干燥的气流，空中寥寥几颗微闪的星，少女略显落寞的视线缓缓自夜空中滑过，一时间心境千回百转。

子夜四时，孑然一身，封三宝直到此时才允许自己悄悄松懈。幽明一线间，她多希望在回首的刹那，时光停留，永不逝去。

在这样的黑夜里，封三宝哪怕置身步步凶险的宫中也有些走神，直到面上唇上忽然多了飞絮拂雪的感触才回过神来ashash竟是下雪了她伸手去接天空的飘雪，眼中闪过的千般思绪如云水流转。

少女脸上秀雅的线条稍稍柔软，仿佛所有的坚持和冷硬，都在这仿佛温柔呢喃的雪夜里溃不成军。

闻人珏远远看着，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赞一声这个表情ashash千盏灯火、九陌寒风，夜枭高飞、月辉相映，少女的身影临风而立，宛如意境极美的丹青美人图。

封三宝走神只有几息，回神的瞬间便察觉到有人在看她，警觉望去，便看到闻人珏站在夹道尽头，依旧是宽袍缓带，典雅雍容，衣袖飘展间一派正气。

那个男人只是站在那里，四周纷繁喧哗的声色便仿佛在瞬间沉淀下来，视野间五光十色延展为黑白水墨，芸芸万千却寂静无声。

封三宝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不愿与他有过多交集，脚下错步便想离开。却在转身后发现，秦飞不知什么时候拦住了去路。

这是要做什么？少女一边提防秦飞突然发难，一边回头冷冷看着闻人珏大步走来。

寂静昏暗的夹道上，一时间只有闻人珏步履与石板地轻微的摩擦声。

三宝。闻人珏走到近前，隔着衣袖握住了封三宝的手，随我来。

封三宝冷冷一晒，轻挑的唇角有种折枝买醉的冷情，她将手甩开了，刚刚稍纵即逝的柔软就像是一枕黄粱美梦：我不跟你走。

她连去哪都懒得问，只因为她已经不信他了。

闻人珏比她更清楚宫中侍卫交替的时间，眼见月要中天，也不与她废话：你若不跟我走，我便让秦飞将你敲晕带走ashash再过盏茶功夫，巡逻的士兵就要路过此处，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这么做。

封三宝瞪他：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无赖？

我倒是以前就知道你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了。闻人珏不为所动地微笑，没有再去强行牵起封三宝的手，只是向夹道外的黑暗中做了个请的动作。

封三宝被身后的秦飞堵着，不愿闹出太大动静，只得随闻人珏一同前行。

闻人珏将她引至自己在宫中借宿的偏殿，封三宝眼睛四下梭巡，记住了撤退路线才看向他：什么事？

我看到你从封琪宫中出来

封三宝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宫里？

白日你与阿飞碰到几次，他与我说过了。

想必刚才你能堵住我，也是他的功劳了？封三宝见闻人珏并不否认，讽刺地笑笑，你想问什么？我从封琪宫中出来，但并没有杀她。之前我已与封花约好，王赫一日身份得不到承认，我一日不对元庆帝下手，不会妨碍夔国大计的，还有什么要问的？

少女的话说得又快又急，仿佛吃了呛药一般。

闻人珏知道她心里有气，语气越发柔和：你想多了，我并不想问这些。我只是想问，这几日你独自赶路，是不是又过上饥餐露宿的日子，不顾惜身体，没有吃饱穿暖。

烛火晕晕，明灭不定，黯黄的光芒在闻人珏脸上拂拭，烛火下他的眼睛呈琥珀色，是温柔，也仿佛是在叹息的颜色。

封三宝仔细看了他几眼，仿佛想看透他心中的盘算：我独自上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比跟你们走时要方便多了。

闻人珏仿佛没听出她话中暗讽般点了点头，并不再说什么。两人不动声色地面对面坐着，安安静静，并非朋友，也说不上敌人，只是比陌路多了几分熟稔的点头之交罢了。

你们呢？你今天跟王佛青怎么同元庆帝说的，竟然说动了他，他晚上去了封琪宫中，要去母留子。封三宝深深看了闻人珏一眼，但男人的脸上却没有分毫动摇。

元庆帝是这么打算的？闻人珏指尖在桌上轻叩，木声沉闷，在夜里格外清晰。

封三宝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犹豫，并不发问，只静静等着，待一朵灯花爆开，闻人珏抬起了脸，眸中秋水长天。

我们同元庆帝说了发现王赫的经过，我绘了画像给他看，解释了我们的推测。元庆帝没有说信或不信，只是要留我们在宫中住一晚，待明日此事有了结果再走。我听阿飞说你在宫中游荡，便应下了。王将军说御林军中多是旧日同僚，不便久留，坚持回城外驿站住了。

王佛青本是南境的将军，如今跑到北地，元庆帝就没有什么怀疑吗？

镇边的将军本就应当三年回京述职一次，王佛青的述职期恰好在年前，他回京后，确实是元庆帝派他前去接我ashash大概还是不信任叶长友吧。

他眼瞎了才会信任你们两个。封三宝说得毫不客气，你们入宫前就没考虑过，万一元庆帝不信你们的鬼话怎么办吗？

自然是做过打算的。闻人珏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与封三宝离得愈发近了，压低声音，要达到目的，不外乎两种办法，巧舌如簧或者一力破万巧。我负责前者，而王将军就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后者。文不成则武来救。

封三宝敏锐地察觉到男人身上暖融的药香与华贵的衣香交织，那种浓郁的气味让封三宝感到不适，她冷淡而不着痕迹地与之拉开距离，但闻人珏所住的偏殿并不大，两人又都坐在罗汉床上，封三宝无论怎么退那人仿佛也是近在咫尺。

你不要再凑过来了。封三宝猛地站起来，想让闻人珏规矩些，却忽然脚下一软，跌坐回去，电光火石间，封三宝明白自己中计了。

她看向闻人珏的目光是史无前例的陌生，对方也毫不躲避，那眼睛虽然并不温暖，却安详。

闻人珏！封三宝睚眦欲裂咬牙切齿，想不到你竟然卑鄙至此！

秦飞在一旁莫名其妙地看着封三宝发怒，又去看自家主子的脸。

而少女眼中的惊愕与陌生，已经转化成了一种可怕的暴怒ashash这种愤怒不是因为对方背叛了自己，而是因为她没想到闻人珏竟然能如此断然地挥霍自己对他仅剩的信任！

你说对了。闻人珏缓缓开口，透明的光彩从他眼里渐渐地敛下去，只余下一片清澄空明，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我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你，那我只好不择手段将你留下ashash待明日一切事情尘埃落定后，要杀要剐，闻人珏悉听尊便。他这样说着，声音快且轻，甚至罕见的，隐隐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