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奉诏入宫(1 / 2)

诛碧 伊陌 3350 字 2021-06-19

驿站外的街道突然喧闹起来。

王佛青推门而入:下楼吧,接圣旨。

王赫与叶长友对视,视线匆匆一触及分,王赫随着王佛青向外走去,跟在他身后时不无嘲讽地想,这么好看的男人竟是他爹呢可惜完全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元庆帝说子不教父之过,说得真是太到位了。

前来传话的宫人带来的其实是元庆帝的口谕。这位帝王经过半日思量,决定还是见见这个被闻人珏和王佛青同时为其担保的少年。

王赫跪接口谕后起身,恭谨地垂眸问道:公公请留步,陛下招我入宫,可说只能由我一人前去?我可否带上朋友?

传话的太监来此之前并未见过王赫,此时见少年红衣裹身,五官线条利落俊美,除了左脸那道伤痕外,容貌近乎无懈可击。一时不由有些晃神:咱家只是来传皇上口谕,圣上没说您只能一人前往

如此,我便与王将军和朋友同去。王赫截断他的话,向旁站了一步,露出跟在身后的王佛青与叶长友。

王佛青相貌极盛,传话太监是见过的,而叶长友也长得一表人才,中平端正,不会引人恶感。

既然有王将军带着,咱家就先回去复命了。传话太监对王赫的话不置可否,同王佛青唱个肥喏,率先离去了。

王佛青看了叶长友两眼,这个他十几日前的手下败将,如今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你真要跟着去?去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你们父子俩怎么说的话都一样。叶长友对王佛青并没什么好脸色,他嘲讽地笑道,王将军,自从你与封玉联手,暗闯右玉,击杀张柱石,驱赶边军,放夔国百姓入城,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若不想因边城失守被株连九族,就只能大逆不道地放手一搏ashash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看不明白吗?

自然是明白的。我只是再最后确认一下。王佛青并不因为青年毫不客气的指责而尴尬,他比他大了十多岁,面皮早已练老,若能让你心里舒服些,你也可以想成我是故意这样做的,逼迫你不得不仰仗王赫ashash只有他才能救你。

将你们两个绑成在一条绳上的蚂蚱,逼迫你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彼此相互成全ashash这,就当做我这个做爹的送给儿子的见面礼吧。

叶长友腮边的筋肉猛地绷起,而王赫似乎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他冷淡地看了王佛青一眼,对叶长友微微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被挑拨了。

王将军,走吧。少年率先向皇宫行去,至今仍不肯称王佛青为父亲。他身上的孩子气已经基本消失殆尽。他知道从今日起,他不能再意气用事。此刻的他,无比渴望成熟、变老,甚至渴望被打磨。

因为他知道不破不立,他只有尽快成长,才能获得与这些人平等谈判的筹码。

元庆帝并不是只召了王赫一行人入宫,虽然还未出年节,但朝中几名肱股之臣也被他召入宫中,丞相三公一个没落,全被元庆帝齐聚在御花园里。

御花园中经过昨夜一宿飞雪,已是银装素裹,寒风一吹就是漫天雪霰。

既然都到齐了,就说说这事吧。元庆帝坐于上首,身边或站或跪了七个人。

御花园的亭台被宫人布置成一间暖阁,四角都放了碳炉,无烟的银丝碳在其中缓缓燃烧,鹅黄色的重重帷幕自亭顶垂下,挡住冬日的寒风。

丞相与三公一个比一个老谋深算,他们四人互相看看,哪怕平日不太对付,此刻也都默契地交换着眼神。

地上跪着王赫与叶长友,王佛青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年龄最大的陆太傅最见不得冷场,好声好气地拱手打破沉滞的气氛:陛下,您把我们这些老骨头叫来,到底所谓何事啊?老臣出门时,家里的饺子刚下锅,若回去的晚了可都要泡烂了ashash破五的饺子,必须得吃啊!

你年纪不小,胃口倒还挺好。元庆帝微微一笑,等这件事说清楚了,朕中午请你们吃饺子。说着他不再赘言,指了指地上的王赫,你们看他,可觉得眼熟?

四人向王赫看去,少年虽是低着头跪在那里,但仍可看出容颜晰丽,发乌肤白,由颈至肩顺背而下一段修雅的曲线,不偏不动,自带一股任凭打压都无济于事的气焰。

这可是日前坊间传得沸沸扬扬的张太保的视线落到王赫露出袖外的半只右手上,故意将话只说一半,留个钩子等人接话,但在场众人都是人精,就连王佛青都眉目不动,场面于是又冷了下来。

这个少年旁边的人是谁?赵丞相缓缓开口,将话题引开。

元庆帝望了叶长友一眼:右玉城城主叶无尽,丞相还记得吗?朕几个月前巡视北境,他意外身亡,朕下旨由其子暂代城主ashash这便是其子叶长友。

边境的城主和将军无诏不得擅自进京,陛下今次召他入京了?

没有。

三年入京述职轮到他了?

也没有。

叶长友俯下身子,口齿清晰语气恭谨:陛下容秉,是王将军ashash他说右玉城有张柱石将军守卫,王公子久居右玉城内,具体情况我比他更清楚,故邀我一同上京,以防您有细节垂询。

元庆帝的视线转向王佛青:佛青,此事属实?

王佛青似笑非笑地看了叶长友一眼ashash这个青年笃定他不会当场揭穿,竟然如此信口胡诌:回禀陛下,此子所言属实。即使在元庆帝面前,王佛青的回话依然带着种懒得解释的傲气,他对元庆帝的态度不亲昵也不疏远。只因他知道,要让元庆帝这种城府深厚心机繁缛的男人相信一件事,理由越简单越粗暴,效果越好,我对北境又不熟,有什么事您问我跟白问一样,不如直接问他。

王佛青的每个字都有种流于表面的恭敬与尊重,让人即使想指摘他话中的不敬也做不到,应答得滑不溜手。

而元庆帝却很吃他这一套,只要他说了,便不再质疑:既如此,叶长友你便说说,叶无尽力荐的春风得意楼唱评弹的小郎,怎么就成朕的儿子了?

这话叶长友无法接,接得不好就会变成他妖言惑众,蒙蔽王佛青,乃至蒙蔽元庆帝,变成是他哄骗众人,将王赫编排了个了不得的身份,送到众人面前。

但他又不能不接,正艰难思索该如何回话时,跪在地上的王赫忽然笑了,笑得天真无邪、满心欢喜。

给陛下请安了。当日献唱时,我就瞧着您与皇后娘娘莫名亲切,所以之后唱到酣处,会忘形失仪,冲撞了皇后娘娘。

元庆帝幽深狭长的眸子转过来,让他倍感压力:你被带出宫时,应当已经记事了?

我被掳走时已经五岁了,记得许多事。王赫被袖子掩住的手紧紧握成拳,阻止自己在元庆帝的威压下发抖,他抬着头,视线恭谨地停留在帝王的喉结处,认真解释道,但我记得的那些事,如浮光掠影,黄粱一梦,待再长大些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那些日子恐怕是凭空臆想的ashash我在梦里被抱着参加过春耕,被白胡子的老人手把手教过写字。我还梦到冬夜里有人会往被褥中放入熏笼。夏日的屋里会摆放冰山我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看多了评弹的妄想,没成想竟然是真的。

元庆帝不置可否:你还记得被掳走那天的情景吗?与朕说一遍。这便是要查对细节了。

王佛青心中略微发紧,却见王赫神色不动,表情诚恳ashash早在来京的路上,封玉就已经将所有剧本都说与他听,王赫虽然厌烦她,但那时叶长友在她手里,他不得不就范。

我记得那是个下午,天气不冷,阿娘将我留在屋中,同侍女一起离开不知去做什么了。我背对着屋门,坐在地上玩沙盘,忽然门被推开了王赫眼前,仿佛有卷已经褪色的画卷缓缓打开。

红色的宫墙,黄灿的琉璃瓦,精密绣纹的地毯,和绘饰华丽的藻井。

他记得那天午后阳光正好,门被推开的时候,清风将院中的桂花香一并吹进了屋里。

小小幼童毫无防备地回头,娇嫩的脸上笑容尚未成型,就被一双涂满了丹蔻的手紧紧扼住喉咙ashash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女子,却不是娘亲。那人背着光,我看不清容貌她来势汹汹,不待我喊人,便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喊不出来只记得她左手中指有一枚金质的戒指,那戒指造型奇特,所以我记得清楚ashash是个口衔尾燕子的造型。

说到此处王赫停顿了下,他面向元庆帝,因此看不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三公与丞相互相看了看,面色都有些变化ashash燕子造型的金色戒指,只有先皇后佩戴,因她闺名中有个燕字,便宁可不用凤凰形制的首饰。

但王赫并不知道这件事,封玉教他复盘这件事时,也并没告诉他为什么要专门提到这点。他的叙述大部分都是真的,只有几个关键点是假的ashash九真一假,才能取信于人。

我应该是被掐晕过去了,因为再有记忆时,我被一个不认识的宫女抱着,躲在要运出城的恭桶里,脚下屎尿横流,臭不可闻。王赫记忆中的沉渣再次泛滥上来,让他几欲作呕。

我的嗓子被掐肿了,哭叫发不出声音,挣扎着想出去,却被那个宫女告知若出去就必死无疑我不知道当时外面情形到底是什么样的,但就在她警告我的时候,突然有一柄长枪刺穿恭桶,将宫女刺成重伤宫女流了很多血,她想用手去捂住伤口,可是她的手刚刚还撑在恭桶的壁上

王赫并不知道当时贺申刺穿恭桶乃形势所迫ashash皇后之子被歹人掠走,内廷震动,御林军倾巢而出、满城追捕。真实身份是封花的贺申为了将封玉和王赫送出城,险而又险地在城门处拦下了打算逐一检查恭桶的御林军和守城将士。他声称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为了防止兵士躲懒疏忽,亲自夺了长枪,一枪一个,将所有恭桶刺了个对穿。那味道与秽物弥漫了整座城门,让人唯恐避之不及。也只有在这众人纷纷走避的氛围中,封花才能摒心静气,运足耳力分辨出躲藏在恭桶中的封玉与王赫的大概位置,将长枪循着缝隙刺了下去。

谁也没想到王赫会在桶内突然挣扎,枪头透桶而来,封玉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孩子推开,代替他被长枪贯体而过。

王赫眼前又浮现出当初封玉那浑身混合了屎尿和鲜血的场景,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