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于后面的几个老臣频频皱眉,仿佛闻到不洁的气味。
元庆帝也被他说得不适,目光转向王佛青,仿佛是想洗洗眼睛,隔了片刻待王赫终于平静下来,才转回头,这段不用再说,然后呢?
我因受不了而几欲发狂,这时拉着恭桶的车忽然颠簸起来,我顺着力道挣扎,恭桶摔到地上,我才终于见了天日。
见天日后那一身的脏污,王赫不想再回忆,他狠狠闭上眼,面色煞白,唇上仿佛还带着当日那粘腻恶心的触感,忍不住抬手擦了下嘴唇,等我能看清四周的时候,拉着恭桶的车早已不知去向,我与那宫女的尸体滚在一处,摔在道旁的灌木丛里,我连滚带爬地与尸体拉开距离,将身上沾染了脏污的衣衫全都脱掉,赤身地坐在道旁大哭,不知道该怎么办王赫此时是真情流露,他把自己说得洁癖都要犯了,恨不得能赶紧结束这一切,找个地方去狠狠洗刷下身体,这时有马车自官道上驶来,车内女子见我哭得可怜,便让下人来问我出了什么事,是否需要帮忙。但我那时整个人都哭得昏昏沉沉的,女子问不出什么来,又不忍心见我流落路旁,便将我用布裹了,带到车上,往北境去了。
那女子
就是右玉城春风得意楼的老板冯玉。
她当日为何会来京城?
她自梳做了女户,独自做茶商生意,每年往来南北走商。因为捡了我才在右玉城定居下来,但如今她因为右玉城中混混王二挟私报复,炸了春风得意楼而丧命。
哦元庆帝居高临下的视线审视着王赫,她死了,你很伤心吧?
她于我虽无生恩却有养恩,如今遭此大难,我自然是伤心的。王赫实在没办法逼自己生出悲痛欲绝的感情,只得垂眸不与元庆帝有视线上的接触。
而元庆帝却不在意这个,他自己就是冷心冷肺之人,若打算认下的儿子是个多情重义的,他反倒要觉得膈应了。
佛青,你觉得如何?
说的没什么纰漏,燕型指环是哪位娘娘戴的,一查便知。后宫之地您历来不愿上心,才搞出今日这副乌烟瘴气的局面。王佛青一副置身事外的语气,皇后娘娘那时还是贵妃吧?我记得那日我没在宫中值守,后来听说过这件事,前去追寻的士兵回复说皇子夭折了ashash这都是谁糊弄您呢,得好好查查。
元庆帝看向王佛青,面带微笑,眼神是温和的,仿佛在玩赏一件巧夺天工的玉器:你就是说话这样不顾情面,才在御林军中待不下去。
谁稀罕待在御林军了?王佛青满不在乎的口气,似假还真,我去边疆做将军替您守着南疆多好,也省得您天天看我这样散漫心中来气。
元庆帝竟然并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笑了,转向一直立在亭台外围的丞相与三公:诸卿,你们看呢?
我们看?我们看什么?
四名老者有志一同、心有戚戚。他们觉得自己现在挺多余的,王佛青和元庆帝的对答快赶上打情骂俏了,他们四个老头子站在那里,电灯泡瓦数直逼三伏天的太阳光。
打进来便一直没说过话的蔡太师终于开口了,他是三人中心思最活络的一个,已经看出元庆帝哪怕是冲着王佛青的面子,也会将他送来的王赫认下,因此乐得舍了自己的老脸做这个顺水人情: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此番王将军寻回龙子,于社稷与陛下都是件天大的喜事!当尽快昭告世人,以平息坊间谣言,安定民心。
元庆帝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膝下空虚许久,后宫也久未有喜讯传出,他知道朝中有不少臣工都盯住这点暗自思量,随着他年纪渐长而心思日渐活络。甚至有些位高权重的,已经不是想着怎么将家中女孩儿送进后宫,而是想着怎么将族中的天骄趁着年纪尚幼,送进来接受皇家教导,陪伴在他左右。
若不是元庆帝历来手段狠辣,寻个由头捉住几个蹦得最欢的直接打死了事。此刻他案上劝他纳妃、收养、保养身体的奏折,不会一个都没有。
其他众卿呢?
剩下的三个老臣也都是老狐狸了,蔡太师能看出来的,他们自然也能看出来。
虽然赵丞相与张太保还有些担忧若王赫真是冒名顶替,那可是窃国之罪,国将不国,但一旁陆太傅已经弯腰拱手,朗声道:臣附议!
太傅已是垂垂老矣,他眼皮耷拉着,借着双手的遮挡,转着昏沉的眼珠给两位老搭档使眼色ashash现在提出异议,怕是不想过初五了?
两人瞬间明白这其间的厉害,纷纷恭奏:确是喜事,恭贺陛下!
如此便是开年第一喜,好兆头!
元庆帝满意地微笑,他看了眼一直跪在地上的王赫与叶长友:平身吧。说罢指了亭外候着的宫人:送几把椅子过来,让朝中肱股大臣一直站着,像什么样子?话里的意思明明白白,若适才没说得让他满意了,这凳子是没得坐的。
待几人陆续坐下,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沉滞,陆太傅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王赫与叶长友,又站了起来:陛下,让皇子站着而臣坐着,臣惶恐大不妥当。
再加张椅子就是了。元庆帝不怎么在意地冲王赫挥手,坐吧。这几位都是朝中重臣,你多与他们学学,省的将来做事没有章法。
是。
哎哟,可当不起陛下这么夸。赫皇子天资聪颖,又长得一表人才,适才叙述也是口齿伶俐,老臣没什么可教的咯!
赫皇子长得确实肖似皇后。赵丞相慢慢开口,视线看向他的右手,恕臣冒昧,不知赫皇子的右手
王赫将右手伸出,掌缘外侧的圆形旧疤清晰可见。
确实与传言相符。赵丞相点点头,他揣摩着元庆帝的表情,不敢再问ashash但坊间流言究竟从何而来,如何知道王赫六指已断,实在让人介意
但赵丞相能看出元庆帝对待王赫的态度是轻慢的,因此他无法再对这事继续较真。
他不知道的是,元庆帝其实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在意王赫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只是需要一个符号来堵住外界悠悠众口,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这个符号是谁都没有关系,王赫孙赫或者李赫都可以,只要让他能在当皇帝的时候过得舒心顺畅,身后事如何被人评说,都与他无关。
陛下,之前说好的饺子ashash陆太傅坐了回去,凑趣道,这可该用午膳了。
朕还会亏了你的饺子不成?元庆帝了解一桩心事,心情大好,正要喊人传膳,一旁王佛青主动请缨。
我去吧。他站直身子,有些百无聊赖,这儿没我什么事了,我去御膳房叫他们送饺子来,顺便去见见当值的御林军旧日同僚。
王佛青说罢,待元庆帝首肯后,离开了这个气氛微妙的场景。
蔡太师目送王佛青走远,身体微微前倾,同元庆帝道:陛下寻回赫皇子,这是好事,要选个时间尽快昭告天下才是。
就这几日吧。正好过节,喜上加喜。元庆帝说完想起各家臣工都休沐呢,一年到头也就这么几天长假,又改了口风,再等十日吧,待过了十五,上朝第一天,便将这件事说了。他看了坐姿端正的王赫一眼,正好也让他这几日学些应对进退,省的回头惹出笑话。
赫皇子聪颖,必是一学就会。
元庆帝可以话里话外嫌弃王赫,他们是万不敢嫌弃的ashash元庆帝已经年过不惑,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虽说是皇子,想必之后会立为太子,下一任的皇帝,哪个敢不敬?
张太保接着蔡太师的话还想再夸王赫两句,却见刚走不久的王佛青,踩着雪地又折返而来。
佛青怎么走得如此急?元庆帝也看到了,镇南将军面上的表情有些奇异,喜怒不明。
待踏雪走至近前,王佛青团团一拱手,算是打了招呼,随后俯身在元庆帝耳边,以极低的声音禀报:臣适才前往御膳房传旨,碰到琪皇后正在指挥下人包饺子下锅。她听闻陛下要赏赐诸位大人午膳,非要亲自送来,您看ashash
王佛青没有说封琪看到他后情绪突然失控,若不是他眼疾手快点她穴道将她定在原地,御膳房内的许多双眼睛就会看到皇后娘娘飞扑镇南将军的奇景。
元庆帝沉下脸:她此刻人在何处?
正在御花园外候着。
既如此,便让她送过来吧。元庆帝带着丝厌烦开口,说着看向王赫,你母后来了,你之前在右玉城冲撞了她,正好借此解开误会。
王赫站起身,神情同王佛青一样莫测,他是知道封琪与王佛青之间的恩怨的。他看向王佛青,两张轮廓极其相似的脸颊映在彼此眼中,他虽然眉眼更似封云霓,因此与封琪有相像之处,但鼻子以下的半张脸,与王佛青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现在王赫还未长开,线条没有那般硬朗。但丰厚的下唇与唇间绯红的中性色彩元庆帝真是眼瞎了才看不出这其中奥妙。
少年垂下眼睑,遮住有些尖锐的眼神,深深躬下身去:父皇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