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当天的太阳升起时,京城的正北门传来窃窃私语,无数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相互使着眼色,偷偷摸摸向队伍后头瞟着。
不怪他们少见多怪,实在是等候进城的队伍里,有一行人实在太过耀眼ashash两个男子一个艳如骄阳一个温润如玉,在二人身边还站这个雌雄莫辨的少年,面色冷得同这天气一般冻人,在他们身后,还有一架马车紧紧跟随。
正是王佛青一行人。
二尺你能不能别摆这种脸色?闻人珏对四周偷窥的视线并不在意,稍稍向王赫的方向倾斜,低声说道,你这个样子,好像是被我们强迫你来京城似的。
不是吗?王赫一开口就寒气四溢,后面马车里,封玉的刀还架在叶长友脖子上呢吧?曾经以为可以相信的人,反手一刀戳过来时,才会更加疼痛与愤怒。
闻人珏垂了垂眼皮:早放下了,举着一路叶长友不累她还累呢ashash你别跟个怨妇似的,无论事实背后的真相是如何运转的,实际得利的人是你,你这一开口就跟别人欠你八贯钱的口气,干什么呢?
王赫抬头冲他龇着牙冷笑:你管得着?闻人珏,别说得好像跟我很熟一样ashash从一开始你就没安好心,看到你这副一切都是为我好的嘴脸我就恶心得想吐!
闻人珏的脸沉了下来。王佛青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却被闻人珏横了他一眼,揭开表象的鬼气森森。
闻人珏这几日也不好过,秦飞一直被闻人璆留在身旁,他有很多事想做都做不了,夹在王赫与闻人璆中间,他显得里外不是人。
封三宝几日前独自离开了,与少女的坚定决绝相比,王赫只是个普通人,没了太子的名头什么都不是,他如一般人一样都会犹豫、迟疑、患得患失、举棋不定,王赫深恨自己能力不够,无法带着受伤的叶长友离开这些人的掌控。他们被闻人璆看的很紧,封玉更是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唯恐临门一脚出了纰漏。
没有人问过王赫究竟乐不乐意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得到那个位置,在他们的行为逻辑中,达成目的是第一位的。
一行人心思各异,随着人流终于到了城门旁,王佛青掏出令牌递过去,还未说话,守城士兵中的一人将令牌推了回去:王将军,等候多时了。
王佛青凝神看去,那人一张脸笼在头盔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恭谨地一拱手,与身旁同僚交代几句,同王佛青和他身后的人道:请随我来,驿站已经安排好了。
王佛青正要拒绝,一旁闻人珏跟了上去:可是贺公公安排的?
那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公公要我们守在四方城门和主街干道,恭候各位前来。他脚步略快,显然是想将众人尽快带离城门旁边,以免太过引人注意。
这位郎君是那人再次回头时看清王赫的面容,不由一愣。
王赫今日被逼着穿上了红衣,轮廓清澈容貌炫丽,紧抿的唇线,鲜烈的衣着,棕茶色的瞳孔里弥漫着薄薄的不耐,眉目间溶于骨血的骄傲与任性是少年独有的风华正茂,再多磨砺也打压不去。
太过美丽的眼和太过冷然的笑,让带路的人一时看痴了。
直视天颜,算不算大不敬?王赫笑得不伦不类,说出的话百无禁忌。
闻人珏状似无奈实为警告地拍了他一下,同带路人苦笑:小孩子今天起得太早,没睡够,闹起床气呢。
带路人这才惊醒,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理解理解,很快了说着又带他们转了两条街,停在驿站旁,就是这里了,你们安顿下来,就可去入宫面圣。
有劳。闻人珏微笑着,看向王佛青。
王佛青静了几息才理解他的意思,手指在腰间一抹,几颗碎银子落到带路人手中:你回去吧,等下我们自行安排。
目送着那人离开,王佛青转向闻人珏,意味不明:二皇子支使起人来,倒是得心应手。
闻人珏挑了下眉:过奖过奖。
王赫懒得掺和他们二人的明争暗斗ashash毕竟是颐国的将军,若没有封族从中牵线,以王佛青能动手绝不动口的性格,估计作为夔国二皇子的闻人珏早已经被砍成八段了ashash他走到马车旁将车厢敲得邦邦响,口气很差:到地方了,可以把人放了吧?
说着他刷地将马车的车帘拉开,宽敞的马车内,除了受伤未愈的叶长友和看管他的封玉,还有血缘上是自己亲妹的王芙,以及比以往更为沉默的秦飞。
少爷。封玉笑吟吟的,您这精神愈发好了。说着她想去搀扶叶长友下车,被青年一把挥开了。
是啊,我一想到等我当了太子,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你四肢剁下,人干送给叶长友,让他杀了你以报父仇,我就开心得不得了。王赫咬牙笑得狰狞,无视封玉猛地僵住的脸色,伸手接下叶长友,一同向驿站走去,走到门边时冲候在一旁的差役招手:王将军的房间安排在哪间?
二层南向第一间。
得嘞,我们就住那。说着王赫转头看向王佛青,没问题吧?
王佛青的视线从闻人珏转向王赫,宁静地停在少年的脸色,一大一小美得极为相似的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片刻后王佛青点了点头:随你。
多谢。王赫口不对心地道谢,拽着叶长友进去了。
小混蛋从没跟我道过谢。闻人珏在一旁不开心地哼哼,没心肝的白眼狼!
他是我儿子。王佛青寡淡地陈述事实,牵过一旁早已备好的马匹,跃上马背,神医会骑马吧?咱们这就要入宫去了ashash或者给你备个娇子?
王将军别开玩笑ashash好歹在下也是受过训练的,怎么能给皇家丢脸两人你来我往明嘲暗讽各怀鬼胎地往皇宫策马而去。
留下封玉和王芙ashash秦飞早在闻人珏上马时已经隐去了身形暗中跟随。
封玉本想去追王赫,一抬脚却觉得衣袖被人拽住了,她低头看着王芙不谙世事清澈的眼,实在很难把松手两个字说出口。
你今年多大?
七岁啦!女童奶声奶气地回道,丝毫不认生。
好么封玉想着自己这是什么命,王赫五岁她开始带,带出个六亲不认混天胡地的祸头子,但不管怎么说快熬出头了现在又来?
王佛青老娘欠你的?看上你那张脸的是封琪又不是我,敢情你把我当不要钱的保姆了?
封玉对着王赫那张脸七年,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也收拾了七年,对这一类的盛世美颜早没了什么好感,因此无论王佛青还是王芙,她都不想搭理。
然而封族与王佛青还远不到撕破脸皮的程度,封玉看着王佛青毫不回头的背影,叹了口气,还是将王芙的手牵了,往驿站里走去。
七岁好啊,人憎狗嫌的时候到了
阿姨你在说什么?
说你生的真好看
进了房间,王赫将支起通风的窗扇全都放下,确认没人能从外部偷窥后,回头看向捂着伤口坐到椅子上的叶长友:你还是去躺会吧,这几天都没好好休养,伤口愈合的不好吧?
叶长友白着脸摇了摇头:无妨。
王赫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屋子里转磨一样转了两圈。
驿站给王佛青提供休憩的房间陈设华丽,挂着绸缎做的窗帘和门帘,王赫走到床边坐下,想了想又问:要不要沐浴吃饭?
叶长友看了他两眼:二尺,你紧张?
王赫不说话,他当然是紧张的。虽然一路以坏脾气做遮掩,但闻人珏和王佛青两人入宫去做什么,他是知道的ashash他们要说服元庆帝相信自己是他的儿子,不管他现在还稀罕不稀罕这个名头。
想想也觉得可笑,曾经以为是元庆帝亏欠了自己,其实从头至尾,都是他一个人自作多情。王赫绞着手指,觉得心乱如麻。
他想说要不就算了,咱们走人吧。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根本不是他能说了算的,现在就算没有王赫,也会有李赫、赵赫之流,被夔国和封氏一族推到元庆帝面前,哄着元庆帝认下一个儿子,然后暴毙。
牙齿重重嵌进丰厚的下唇,王赫皱眉看了叶长友一眼:我怕最后事情没成,还拖累了你。
叶长友笑笑:右玉城的夔军已经撤兵了。
王赫猛地抬起头。
初一那天上路之前,闻人璆私下同我说的。叶长友伤口未愈,还是有些气短,我本想找机会告诉你,但一直被封玉看得很死。他来颐国的目的是确保计划能顺利进行,封三宝独自离开他就放心了。同我说他不日要返回夔国,在此之前会去右玉城让夔军退回苍头河支流以西,让我手书一封给他,他带去给右玉城城外的边军,边军回城,但是夔国百姓不会离开。